许忆眠的离职使赵经理不再像之前那样,处心积虑地将最繁琐、最容易背锅的任务丢给顾屿,也不再在会议上公开吹毛求疵。那种针锋相对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骤然减轻了。
但这并非和解,而是一种姿态的转换。一种胜利者基于既定事实的、居高临下的松懈,甚至带着几分猫捉老鼠后、看着猎物已无力挣扎的慵懒与炫耀。
这天下午,顾屿去茶水间,在走廊里与赵经理不期而遇。赵经理显然也看见了他,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刻意放缓了脚步,脸上堆起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伪善笑容。
“小顾啊,”他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关怀”,“最近怎么样?工作上还适应吧?”
顾屿停下脚步,面色平静:“谢谢经理关心,一切正常。”
“嗯,正常就好。”赵经理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踱近两步,目光扫过顾屿年轻的脸庞,语气带着一种“前辈”式的感慨,“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我刚毕业那会儿,也跟你一样,觉得什么都该是非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掺入了明显的讥诮和优越感:“但社会啊,不是你们学校的象牙塔。有些事,不是光靠一股子所谓的‘义气’就能办成的。现实很残酷,很多时候,个人的那点坚持,在更大的规则和力量面前,渺小得可怜。碰得头破血流,最后才发现,除了自己一身伤,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数据支持部方向,那个靠窗的空置工位仿佛一个无声的注脚。他在用许忆眠的离开,作为他这套“现实论”最有力的论据。
若是以前,顾屿听到这番话,胸腔里的怒火恐怕早已按捺不住。他会据理力争,会用最锋利的言辞去反驳这种赤裸裸的犬儒主义。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思考对方的话。
“经理说得对,”顾屿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现实确实很复杂,也有很多无奈。个人的力量,在某些既定规则和结构性问题面前,有时确实显得无力。”
赵经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以为自己的“教诲”终于起了作用。
然而,顾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坚定地迎向赵经理,继续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对错误和不堪习以为常,甚至默许它的存在。改变或许很难,过程或许漫长,甚至可能如您所说,会碰得头破血流。但保持沉默和顺从,并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至少,知道自己坚持什么,反对什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现实的反抗,也是对自己内心的交代。”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也会继续学习如何更有效地应对复杂的情况。谢谢经理的提醒。”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侧身从赵经理身边走过,步履稳定地走向茶水间。
赵经理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继而慢慢沉了下来。顾屿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愤怒的反驳,没有年轻的冲动,甚至没有一丝沮丧。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坚定,那种清晰地认识到现实残酷却依然选择坚守内核的态度,像一块沉默却坚硬的界碑,让他所有试图瓦解对方意志的言语,都撞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这一拳,仿佛打在了一块包裹着棉花的钢铁上。棉花卸去了力量,而内里的钢铁,纹丝不动。
顾屿接完水,走回工位。窗外是冬日下午冷淡的阳光。他知道,赵经理不会就此罢休,这种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依旧汹涌。但他也已不同。他不再寄望于一次热血沸腾的对抗就能解决问题,他学会了在风暴眼中保持冷静,在强大的压力下守护自己内心的准则。
许忆眠的离去,像一场淬火,烧掉了他身上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锤炼出了更坚韧的骨骼。他看清了前方道路的艰难,但这并不会让他停下脚步。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沉默,也更坚定地,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那条路,或许孤独,或许漫长,但路的尽头,是他必须要去到的,名为“公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