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光阴,在青玄坊市底层散修的挣扎与期盼中,悄然而逝。对于周家而言,这六十个日日夜夜,是汗水、疲惫与一个明确目标交织的漫长旅程——攒够购买一枚“凝气丹”的灵石。
凝气丹,一阶中品丹药,药性相对温和,对于炼气中期修士突破小瓶颈有显着的辅助之效,能凝聚灵气,增强冲击壁垒的力度,堪称低阶散修眼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宝。其价格也自然不菲,高达二十五块下品灵石。这对周家而言,无疑是一笔需要倾尽全力才能企及的巨款。
周长明那间编号“丁末柒柒”的石屋,几乎成了他自我囚禁的修炼牢笼。除了必要的接取灵植零活,换取最基础的食物和练习制符所需的廉价符纸、灵墨外,他几乎足不出户。屋内,废弃的符纸灰烬在墙角堆成了一个小丘,空气中弥漫的焦糊与灵墨怪异气味几乎凝固不散,挥之不去。他的眼窝因长期熬夜和心神消耗而深陷,面容带着明显的憔悴,但那双眸子,却在无数次失败磨砺和对目标的执着追求下,褪去了往日的些许迷茫,变得愈发沉静,如同深潭。
这两个月里,他并非毫无收获。通过日复一日的制符练习,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青木诀》灵力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细程度。那炼气四层的瓶颈,在日复一日的灵力冲刷与这种极致心神锤炼的双重作用下,确实松动了一些,裂缝在缓慢扩大。但他同样清醒地认识到,若仅依靠自身的水磨工夫,想要彻底冲破这层障碍,至少还需数月,甚至更久的苦功,期间变数太多。凝气丹,是缩短这个过程、确保突破的关键,也是全家一致认定的、必须达成的目标。
为了这枚丹药,周家上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在生存线上超负荷地运转着,每一个动作都指向那二十五块灵石。
父亲周林峰的炼器坊里,地火似乎从未彻底熄灭过,灼热的气息几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仅承接炼制玄铁剑的委托,更是咬牙接取了一些修复低阶法器的活计。修复法器远比炼制制式武器复杂,需要对各种材料特性、符文结构有更深的了解,且失败风险极高。有一次,为修复一柄受损的一阶中品“青锋剑”,他耗费了五天时间,查阅了仅有的几本残破笔记,反复尝试,最终却因一个关键符文衔接处的灵力融合出了岔子,导致剑身灵性大损,几乎报废。不仅未能拿到约定的八块灵石报酬,还赔上了价值三块灵石的辅助材料。那一次,周林峰在炼器坊里沉默了整整一天,直到夜色深沉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眼中的血丝和身上的烟火气都沉重得吓人。但他没有抱怨,第二天一早,又再次走进了那间闷热的作坊。他将每一次成功换来的灵石,哪怕只有几块,都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一块块冰冷的石头,承载着他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的全部坚持。
母亲秦岚也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她凭借着多年灵植夫积累下的细致耐心和良好口碑,几乎包揽了外坊市几家相熟药铺所有分拣、处理、简单炮制低阶草药的零活。昏暗的油灯下,她常常一坐就是数个时辰,仔细剔除草药中的杂质,按照要求切割、晾晒,眼睛因长时间专注而布满血丝,手指也被草汁染得变了颜色。她还主动降低了报酬,以换取更稳定的、长期照料几小块分散灵田的委托。无论是烈日当空还是细雨蒙蒙,她都会准时出现在那些灵田边,施展小云雨术或蕴灵术,精心照料着那些关乎收入的作物。她甚至悄悄瞒着家人,变卖了自己嫁妆里仅存的一支普通木簪,将换来的五块灵砂,混入日常收入中,默默放入家中那个日益沉重的陶罐,从未提及。
二弟周长林在陈宇的作坊里,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仅保质保量地完成陈宇交代的所有活计,分类金属边角料、搬运沉重的矿石坯料,还主动揽下了打扫作坊、清理炉渣等无人愿干的脏活累活。他深知自己无法修仙,只能用这身力气为家里做贡献。他省吃俭用,连坊市最便宜的、几乎能硌掉牙的粗面饼都常常舍不得吃饱,将汗水甚至偶尔不小心被金属划伤换来的微薄收入,一文不留地悉数交给了母亲。他的沉默与勤恳,连陈宇看了都时常感叹,私下里也会多给他结几块灵砂。
就连年纪尚小的三弟周长云,在坚持那进展缓慢的修炼之余,也主动包揽了更多的家务,砍柴、挑水、打扫院落,并细心照料年纪尚幼的小妹周雨柔,尽力为父母兄长分担压力,让她们能更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赚取灵石的“战斗”中。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傍晚,油灯如豆。秦岚将陶罐里所有的灵砂、灵石倒在桌上,仔细清点。里面有大块小块、色泽不一下品灵石,更多的是堆积起来、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灵砂。她数得很慢,很仔细,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冰凉的“希望”,生怕数错一块。当最终确认,这些零零碎碎、沾染着全家人汗水、疲惫与期望的财物,加起来正好相当于二十五块下品灵石时,她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林峰站在一旁,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没有多言,只是重重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第二天,周林峰亲自去了内坊市一家招牌老旧、但据说童叟无欺的“百草阁”。他用一个厚实的小布袋,将这凝聚了全家两个月心血与运道的二十五块灵石推了过去,换回了一个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白玉瓶。玉瓶不过拇指大小,瓶塞紧致,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龙眼大小、色泽莹白、表面有着淡淡云纹、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药香的丹药——凝气丹。
当周长明从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中,接过这枚沉甸甸的玉瓶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他深知这枚丹药背后意味着什么——是父亲在炼器炉前的挥汗如雨与承受失败的压力,是母亲在灯下与草药为伴的辛劳与变卖嫁妆的无声付出,是二弟在作坊里与金属碎屑搏斗的汗水与省下的口粮,是三弟的懂事与承担……这几乎是掏空了家底,透支了全家人的精力,才换来的孤注一掷。
他没有说任何感激或保证的话,那些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只是将那玉瓶紧紧握在掌心,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然后抬起头,迎上父母那充满期盼与担忧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不容置疑。
回到那间熟悉的石屋,周长明没有立刻服用丹药。他先是静坐调息了整整一天,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精气神皆处于巅峰。然后,他摒弃所有杂念,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毫不犹豫地将那枚价值二十五块灵石的凝气丹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并未立刻爆发出狂猛的能量,而是先化作一股温和却无比精纯的药力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抚慰着因长期苦修而积攒的暗伤。随即,这股暖流仿佛受到了牵引,浩浩荡荡地汇向丹田,并与《青木诀》运转起来的自身灵力水乳交融。
原本需要小心翼翼引导、如同溪流般的灵力,在凝气丹药力的加持下,瞬间变得汹涌澎湃,如同一条获得了雨水补充的江河!他凝神静气,引导着这股强大的合力,沿着功法路径运转周天,然后凝聚起全部的意志,如同驾驭着一条苏醒的巨龙,朝着那已然布满蛛网般裂纹、摇摇欲坠的炼气四层瓶颈,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冲击!
“轰——!”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又像是某种禁锢已久的枷锁被巨力强行崩断!凝气丹提供的精纯药力成为了最有效的攻城锤,那层阻碍前路的坚固壁垒,在内外合力的猛烈冲击下,裂纹瞬间扩大至极限,随即轰然破碎、消散!
更加汹涌澎湃、质量也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的灵力,在瞬间被拓宽、坚韧了不少的经脉中奔腾流淌,最终如同百川归海,浩浩荡荡地汇入丹田。丹田内,那原本缓慢旋转、略显萎靡的气旋,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与空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膨胀,体积增大了近倍,旋转间引动着周身灵气,散发出稳定而强大的、属于炼气五层的灵力波动!
成功了!
周长明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深深内敛。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丹药余香的浊气,气息悠长。他仔细感受着体内增长了近倍、并且更加凝练精纯的灵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五感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然而,心中涌起的却并非纯粹的狂喜,而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是突破后的轻松与振奋,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了部分重担却又背负起新责任的沉甸甸的释然。他终于没有辜负那二十五块灵石的巨大付出和全家人的殷切期望。
当他将这个确凿无疑的好消息带回家,说出“爹,娘,我突破了,炼气五层”时,周林峰那常年被炉火熏得严肃古板的脸上,瞬间绽开了难以抑制的、甚至有些别扭的笑容,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润。秦岚更是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儿子,声音哽咽地重复着:“好!好!突破了就好!我儿这两个月的苦没白受,家里的灵石没白花!”
就连平日里因资质问题而有些沉默寡言的周长云,眼中也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大哥的成功,如同一道刺破阴霾的阳光,让他真切地看到,即使资质平庸,凭借不懈的努力和家庭的支持,也并非没有冲破阻碍、前进一步的希望!
家中弥漫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欢欣气氛,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轻快了许多。
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现实冰冷的压力便如影随形地再度笼罩下来。为了购买这枚凝气丹,周家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那个曾经承载希望的陶罐再次变得空空如也,甚至比之前更加干净。日常的开销,未来的修炼——尤其是周长明如今达到炼气五层,对灵气和资源的需求会更大——这一切都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突破的喜悦,并不能直接转化为餐桌上的灵谷和修炼所需的灵石。
周长明看着父母那喜悦笑容下难以掩饰的深深疲惫,看着家中依旧清贫、甚至因这两个月的透支而更显拮据的景象,心中没有丝毫突破后的懈怠,反而涌起了更强烈的紧迫感和决心。他清楚地认识到,突破炼气五层,只是一个新的起点,而非终点。他必须更快地掌握那入门艰难的制符之术,或者找到其他更有效率的赚取灵石的方法,才能真正扭转家庭的困境,让这份来之不易的突破,成为周家走向更好生活的坚实基石,而不是昙花一现的辉煌。
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依旧严峻。但他此刻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