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奇母亲说着要给他磕头,牧炎双膝猛地跌跪在地上扶住她,他红着眼眶询问:“阿姨,方奇到底怎么了?”
“他……他患了重度抑郁,已经自杀过三回了……”
方奇母亲泪眼婆娑,悲痛欲绝地看着他,双手死死抓着牧炎的双臂:“他经不起折腾了……牧炎,算阿姨求你了,别再来找他了,好不好?”
重度抑郁。
那是牧炎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能确定是一种病,还是会死人的那种病。
愧疚和无力涌上来把他淹没,他双手颓落在双膝上,低垂头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生病……是因为我吗?”
“是!”方奇母亲面容突然狠厉,猛地推了他一把,牧炎被她推坐在地上:“就是因为你!”
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我没有伤害过他啊?
我在工读学校表现很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能提前出来。
我还跟他写信鼓励他好好学习,我们还一起约定要跑出西区这个垃圾场,远离这里的垃圾人。
怎么就是因为我呢?
牧炎想不明白,难过又无助地盯着地上,眼泪一滴接一滴掉在地上。
“因为你是同性恋!你和方奇关系好,他们也说方奇是同性恋!他们骂方奇恶心!骂他晦气!骂他是狗娘养的!还说你是杀人犯,他是帮凶!”
西区的人就是这么无聊又恶劣,牧炎的那些事他们翻来覆去嚼的没意思了,就盯上了新的猎物,他们最擅长就是用喉舌就把一个人千刀万剐。
然后再用流言击穿一个人的筋骨来满足自己那邪恶的,巴不得别人和自己一样不好过,享受一起烂在垃圾场里的快感。
熬过去的是牧炎,熬不过去就是方奇。
后面的话牧炎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道是因为自己,才让方奇承受了他不该承受的那些锥心蚀骨的唾骂侮辱,是他给方奇带来了麻烦和痛苦。
牧炎双腿像是灌了铅艰难地挪出楼栋的时候,一个重物从他眼前猛地砸下。
“嘭”的一声响让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就看见了一片猩红在方奇身下蔓延开来。
方奇跳楼了。
就砸在他面前。
死不瞑目。
方奇那双圆睁的眼里,只剩下蚀骨的绝望,像燃尽的灰烬再无半分温度,没有对人间的丝毫牵念。
瞳孔空洞得如同一片死寂的深渊囚笼,把牧炎的灵魂硬生生拽了进去,永远困在了那里。
挣不脱,逃不了。
整个楼栋里都是方奇母亲的凄厉绝望又伤心欲绝的尖叫哭喊声,那声音像尖刀戳着牧炎的耳膜,钝痛感像锥子连绵不绝扎着他的心脏。
牧炎依旧红着眼眶,干涩的眼里没有眼泪,只有麻木,那种仿佛世界都只剩灰暗的麻木。
双耳失了聪,双腿打着颤,垂直身侧的手僵硬的像是在寒冬冻了一晚上,连蜷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他甚至忘记了呼吸,脸憋的通红。
有人围上来了,他们眼睛看着方奇手指着牧炎窃窃私语,说了什么牧炎一个字都听不见。
直到方奇的母亲冲出楼栋扑跪在方奇面前,手足无措大悲无言惊恐地张着嘴,他也没能回过神来。
耳边是方奇说过的那句:“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的,牧炎,你不能反悔。”
早知道结局如此,当初就不要答应了。
牧炎,你生来就是弃子,没有朋友你活不下去吗?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为什么要害死他?
现在你开心了吗?
他死了呀。
方奇……死了。
扪心诘问后,撕心裂肺的痛苦来的后知后觉。
牧炎身形一晃往后踉跄两步倒坐在地时,听见了方奇母亲凄厉的咆哮声。
“你是个同性恋,恶心透顶!肮脏!垃圾败类!你为什么不早点离我儿子远一点啊!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没被周媚打死呢!你去死啊!”
这些振聋发聩的话让牧炎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他在心里不停问自己,是啊,牧炎,你怎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要活着连累别人呢?
方奇母亲伤心欲绝指着他咆哮咒骂,想要扑过去打他,却摔在了地上。
“你这个没人要的野种!你怎么能祸害别人的家庭!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啊!你吃过我家多少顿饭啊!早知道有今天,我就该在饭菜里下药毒死你!也不能让你把一身的肮脏都过给我儿子……”
“就是,要我说赶紧去死吧!”有个男人义愤填膺帮腔,扬了一下手开骂:“你就是个烂透了的可怜虫!没人要的野狗!看你一眼都他妈觉得晦气!”
“要我说,他就该在工读学校被人打死,省得再出来祸害人!”一个女人抱着胳膊,恶狠狠斜眼瞪着牧炎,唾沫横飞:“方奇多好一孩子啊,就这么被他害死了!”
“呸!”她说着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狗东西!害人精!”
方奇的母亲还骂着,声音小了一些。
牧炎盯着方奇那双眼睛,瘫软的身子爬跪着,双手撑着地,额头压着地,匍匐着用低声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死你。
从来没有。
我以为,我也能像别人一样,有朋友的,我以为我也可以的……
方奇母亲不让他守灵,也不让他看方奇,他只能躲着,等方奇入土为安了,才去跪在方奇墓碑前,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跪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记得那个冬天下了一场暴雨,而他在暴雨里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哭的没了力气,没了声音,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晕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在方奇墓碑前,他感觉浑身烧着火,喉咙火辣辣的疼,浑身的肌肉都疼,疼的他几次想站起来,都倒在了地上。
他想随便吧。
就这样吧。
死了就一了百了。
方奇胆子小,黄泉路上那些鬼欺负他怎么办?没有人帮他打架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