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她。
晓月姐。
八年了。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没有留下风霜的刻痕。
但那双眼睛,如今却黯淡了。
她低着头,双手无措地绞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边角,透着一股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陈林只觉得心情沉重。
“小林,这几位都是我找来帮忙的,你看看咋安排?”陈国富没察觉到侄子的异样,嗓门洪亮地打破了沉寂。
陈林猛地回过神。
他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目光艰难地从李晓月身上挪开,转向其他几位面生的妇人。
“几位婶子好,我是陈林。”
他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以后厨房就辛苦大家了,具体的工作,让张婶给你们安排。工资待遇,跟张婶她们一样,只高不低。”
几个妇人一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七嘴八舌地应承下来。
陈林让其他五个婶子先去厨房熟悉环境,院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他和李晓月两个人。
“我……我该做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轻得像是怕惊动了尘埃,还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陈林的心又一突。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李晓月。
她依旧低着头,但似乎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夏日午后,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烦意乱。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说话。
空气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重。
最终,还是陈林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晓月姐!”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撬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后,是那个穿着一身白裙,一步步走向水库深处的女孩。
是那个被他从冰冷的库水中拖上岸,浑身冰凉,没有一丝呼吸的女孩。
也是那个在他笨拙的人工呼吸下,咳出第一口水,嘴唇终于有了温度的女孩。
“弟弟,你不该救我的。”
“姐,你要是死了,水鬼会拉我下去当替死鬼的,你可别害我。”
少年用最荒诞的理由,留住了那个一心求死的灵魂。
从那天起,她是他的仙女姐姐,是他青春期所有朦胧美好的幻想。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黑暗人生里,唯一敢照进来的一束光。
直到两年后,她那个脑瘫丈夫意外摔死。
恶毒的婆家骂她克夫,将她软禁在家中,逼她守一辈子寡。
再后来,陈林去了城里上学,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
回忆的潮水退去。
陈林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连与他对视都不敢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声开口。
“晓月姐,好久不见……”
李晓月绞着衣角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泛白。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写满了生活的疲惫与沧桑。
“小林。。。好久……不见。”
过了好一阵,陈林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彻底抽身。
他看着李晓月那副手足无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模样,心底某个地方彻底软了下去。
“晓月姐,你上过大学,以后就帮我管账吧。”
陈林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
李晓月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双手连连摆动,脑袋摇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小林!不行的,我不行的!我大学都没读完!而且都快十年了,我早忘光了!我做不来的!”
陈林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拒绝,态度强硬。
“我相信你。”
“工资一个月一万,年底有奖金。”
他记得清清楚楚,李晓月当年读的就是财会专业。
虽然只到大二就退学了,但以她的聪慧,管自己这个小农家乐的账,绰绰有余。
月薪一万,在这个小村子里是绝对的天价。
给太多,他怕院里其他人说闲话,反而对她不好。
等以后农家乐做大了,再给她涨也不迟。
李晓月还要拒绝,急得眼圈都红了:“小林,我真做不了,你还是找个专业的吧,别让你亏了钱……”
她的性格,被那段绝望的婚姻和八年的囚禁,磨得太软了。
或许,当年决意走向那片冰冷的水库,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陈林直接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我说你行,你就行!”
看着她那两只手依旧紧张地绞着衣角,无处安放,陈林心中微动,在脑海里呼唤了一声。
“清风、明月!”
“喵呜~”
两道白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屋里窜了出来。
陈林脑海里同时响起两个娇嫩的萝莉音。
【主人~】
【主人抱抱!】
陈林给了它们一个“眼色”,两只小猫瞬间心领神会。
它们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李晓月脚边,一只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裤腿,另一只则干脆利落地躺倒在地,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冲她发出一声甜腻的叫唤。
“喵~”
李晓月哪里见过这么通人性的小猫,整个人都看呆了。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子,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清风的脑袋。
那丝滑的手感,那温热的体温,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瞬间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逗弄着两只小猫,那张总是布满阴霾的脸上,终于,在时隔八年之后,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的笑容。
虽然转瞬即逝,却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她身上的浓雾。
陈林看着这一幕,轻轻舒了一口气。
果然,猫是治愈一切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