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霜在巡天巨构深处引爆自身意识、强行启动基盘协议、将“静滞之间”归零湮灭的同时——
遥远钟楼内,玄晦那已近乎与基座融为一体的、布满裂纹的偃甲之躯,猛地剧震!
构成他左臂的、那原本缓缓流淌的光沙,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流动性,变得如同灰败的、干涸的河床,寸寸龟裂。而他那只一直按在巨钟亥时刻度上的手臂,更是从指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化为最细微的、失去活性的金属与能量尘埃。
【……枷锁……断了……】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巨大痛苦与一丝奇异解脱感的叹息,在死寂的钟楼内回荡。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时空本身。
他所预见的、那片无尽的紫色晶化荒漠与黑色旋涡的恐怖景象,原本如同不断逼近的潮水,已被他以身化楔、强行迟滞了蔓延的速度。然而,就在凌霜引动基盘协议、造成遥远时空节点剧烈扰动的刹那——
维系那“迟滞”状态的、脆弱不堪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并非因为凌霜的行动直接攻击了时间循环,而是因为她对“静滞之间”(一个被监正强行剥离出的异常时空隙缝)的归零操作,以及其引发的、对“千瞳”系统局部节点的破坏,如同在一张本就绷紧到极限的时空纤维网络上,猛地剪断了几根关键的、却也是最不稳定的“线”!
这些“线”的崩断,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轰隆隆隆——!!!
整个钟楼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呻吟!不再是轻微的震动,而是剧烈的、仿佛要彻底解体的摇晃!高耸的穹顶上,那些早已模糊的古老星图雕刻如同活了过来般扭曲、闪烁,然后纷纷崩裂,化作碎石与尘埃落下!
墙壁上,玄晦(或者说,无数个时间线上的“玄晦”)留下的、那些记录着循环与绝望的刻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过,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继而彻底消失!
最可怕的是那座位于中央的、庞大而沉默的机械巨钟!
它所有的指针开始疯狂地、无规则地逆向或顺向旋转!无数齿轮、摆轮、枢轴在超负荷的运转下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断裂声!厚厚的灰尘被激荡而起,弥漫整个空间!
时间,在这里彻底失控了!
不再是缓慢的循环重置,而是陷入了狂暴的、无序的、足以撕裂一切的乱流!
玄晦那仅存的沙眸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那片逼近的晶化荒漠,而是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来自不同时间片段的景象碎片!
他看到了星槎坊初建时的奠基礼,看到了一场记忆暴雨中无数人的悲欢离合,看到了辰在实验室中埋头钻研的侧脸,看到了凌霜第一次拿起刻刀时的专注,看到了墨非在巷弄中奔跑叫卖的身影,甚至……看到了他自己,在不同时间点,一次又一次地坐在这个基座下,刻下同样的绝望语句……
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变得模糊,时间的线性结构正在崩坏!
而那股一直被时间循环勉强阻挡在外的、源自晶化源头的冰冷侵蚀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时间乱流打开的缺口,疯狂地涌入钟楼!
咔啦啦——
冰冷的、暗紫色的晶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巨钟的基座、沿着地面、沿着墙壁,疯狂蔓延生长!它们不再是缓慢的同化,而是带着一种贪婪的、急切的、毁灭一切的姿态,要将这座时间最后的堡垒彻底吞噬、转化为死寂结晶的一部分!
玄晦那正在崩解的身躯,也迅速被紫色晶体覆盖、包裹……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冻结、同化的前一瞬——
他那已然黯淡的沙眸,最深处却猛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光芒!
那不是时间沙砾的光芒,也不是混沌侵蚀的紫光,而是一种……更加古老的、源自他偃甲核心最深处的、与这座钟楼、与这片大地本源相连的生命印记的光芒!
辰星老师……不仅仅改造了他的身体,赋予他掌控时间沙砾的能力……更在他核心的最深处,埋藏了一颗“种子”。一颗只有在最彻底的绝望与崩解中,才会被激活的、“回溯”之种!
【……老师……原来……这才是……最后的……‘楔子’……】
玄晦的意念中充满了恍然与一丝悲怆。辰早已预见到,时间循环终有崩溃之日,真正的使命并非永恒维持循环,而是在循环崩溃、时间乱流爆发、晶化源头意志最猖獗也最疏于防护的那一刻,进行最终的——定位与锁定*!
以自身彻底崩解为代价,将晶化源头那跨越时空的意志投射,牢牢地“钉”在钟楼这个时空坐标上!
为某个未来的、或许存在的“反击”,提供一个清晰无比的靶点!
与此同时,他那崩解的意识碎片,也随着狂暴的时间乱流,被抛洒向了无数个破碎的时间片段……
……
星槎坊底层,废弃避难所中。
墨非刚刚按照阿信那断断续续、如同谵语般的指引,将自身微弱的力量混合着那枚栀子花金属牌的共鸣频率,注入虚空(他并不知道这能量通过阿信奇异的右眼转化后去了何方)。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紧张地看着阿信。
少年右眼中的蓝色星光渐渐黯淡下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但充满了极度的疲惫。
“怎么样?成功了吗?凌霜那丫头……”墨非急切地问。
阿信虚弱地摇头,声音细若游丝:“不知……道……通道……太脆弱……但是……”他猛地捂住脑袋,露出痛苦的神色,“……钟声……好吵……好多……钟声……”
“钟声?”墨非一愣,侧耳倾听,却只听到管道固有的嗡嗡声和远处隐隐的追兵动静。
“不是……用耳朵听的……”阿信艰难地解释,“是……时间……时间在‘响’……乱了……全乱了……”
他突然抬起头,那只正常的左眼里充满了惊恐,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紫色的……沙尘暴……要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无比庞大的时空波动,如同毁灭性的海啸,以遥远的钟楼为中心,猛地席卷了整个星槎坊!
啊——!!!
这一次,不仅仅是阿信,连墨非也清晰地听到了!
那并非通过鼓膜,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与肉体的、仿佛亿万个不同时代的钟声、呐喊、哭泣、嘶鸣被压缩成一瞬、然后猛烈爆开的灵魂尖啸!
整个地下管道系统剧烈摇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无数锈蚀的金属结构扭曲、断裂!沉积了百年的灰尘和杂物如同暴雨般落下!
墨非一把抱住几乎要被震晕过去的阿信,骇然地看着周围这仿佛末日降临的景象!
“妈的!这又是怎么了?!”他惊恐地大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那无处不在的“时空杂音”中显得微不足道。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到不远处的一段管道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冰冷的、暗紫色的晶体!那晶化的速度,远超之前所见!
不仅仅是这里,透过一些裂缝和孔洞,他能看到外界远处的人工天空也正在变得极不稳定,色彩乱闪,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或未来的城市幻影!
时间乱流的影响,已经开始实质性地侵蚀现实维度!
“必……必须离开这里……”阿信在他怀里颤抖着说,他的右眼又开始微弱地闪烁,似乎在艰难地抵抗着时空杂音的干扰,寻找安全的路径,“……去……‘浅层’……去人多的地方……时间的‘韧性’……或许能……稍微……抵消……”
墨非立刻明白过来。时间乱流如同洪水,越是结构复杂、生命意识密集的区域(“浅层”坊市),其对时间变化的“抗性”或者说“缓冲”可能越强;而越是孤立、古老、结构单一的底层区域(“深层”管道),越容易被彻底冲垮和晶化!
他不再犹豫,背起阿信,凭借着脑海中那正在被时空干扰变得有些模糊的“盲区”路径图,以及阿信断断续续的指引,拼命朝着通往上层坊市的方向冲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更多时间混乱的可怕景象:一小片区域突然变得极其古老,金属锈蚀成了尘埃;另一小片区域则变得仿佛来自未来,流淌着陌生的能量光弧;甚至看到几个倒霉的獬豸卫士兵被卷入突然出现的时空褶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星槎坊,正在变成一座时空的险地!
……
巡天巨构,混沌之胎观测点。
那突如其来的、席卷一切的时空乱流,同样对这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千瞳”系统那密密麻麻的光丝剧烈摇曳、闪烁,甚至部分断裂!对混沌之胎的监控和操控力度瞬间大减!
混沌旋涡本身也受到了影响,其旋转变得愈加狂暴和不稳定,内部那点黑暗奇点剧烈脉动,仿佛随时要彻底爆发开来!
星官风首当其冲,他手中的“织梦者的残骸”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光芒急剧黯淡!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泛着微弱紫光的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险些被卷入失控的混沌能量中!
他脸上那惯有的狂热与冷漠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和……痛苦。时空乱流的冲击,似乎短暂地干扰了“织梦者的残骸”对他的影响,让他那被压抑的真实意识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我……做了什么……?】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那失控的混沌之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悔恨?【……老师……对不起……我……】
然而,这清醒仅仅是刹那。
下一刻,那“织梦者的残骸”仿佛受到了刺激,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无数光丝如同毒蛇般反噬而回,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
“呃啊啊啊——!”星官风发出痛苦的惨叫,眼中刚刚浮现的清明迅速被更加深沉的、机械般的冰冷与狂热所覆盖!
【……异常干扰……优先级提升……】他口中吐出冰冷的、非人的语句,【……执行‘收容’预案……稳定‘源点’……】
他强行稳住身形,不顾重伤,再次操控“织梦者的残骸”,试图重新控制混沌之胎,并将时空乱流的影响隔绝在外。
而与此同时,监正那冰冷的意念也再次降临于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时空结构大规模崩坏……比预期提前了……但……数据更加丰富……】他无视了星官风的痛苦和混沌之胎的失控风险,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烟花,【……‘摇篮’的净化能量在乱流中扩散加速……有趣……‘母亲’的挣扎……反而促进了‘它’的渗透……】
【……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源点’(混沌之胎)在时空压力下的反应……这将是构建‘新世界’基石的关键……】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望向了钟楼的方向。
【……那个‘囚徒’……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以身化标……值得赞赏的牺牲……】
【……那么……‘猎人’……也该入场了……】
……
与此同时,星槎坊某个不为人知的、布满着巨大生物质培养槽的阴暗实验室中。
一个接一个的培养槽缓缓开启,粘稠的营养液滑落。
从中,迈出了一个个身影。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身体部分或多或少的被一种黯淡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特殊金属义体所取代。它们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处是冰冷的、没有任何光泽的黑色晶体透镜。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手中,都握着一种造型奇特、仿佛由某种生物骨骼与金属融合打造而成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长柄武器。武器的尖端,不是利刃,而是一种复杂的、不断微调焦距的晶体结构。
它们沉默地列队,转身,迈着绝对统一的步伐,向着实验室外走去。
它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循着时空乱流中最强烈的那个“坐标点”——已然崩解的钟楼——前进。
清除一切不稳定因素。
回收或销毁所有“异常样本”。
它们是监正手中最冰冷的刀锋,最沉默的猎犬——
“黯骸猎手”。
而它们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那座废弃的钟楼。
任何与时间异常、晶化现象、以及“亥时计划”高度相关的“不稳定因素”,都在它们的猎杀清单之上。
这其中包括了正在逃亡的墨非与阿信。
也包括了……生死不明、坠落在未知时空缝隙中的凌霜。
时空的乱流,已然掀起。
猎杀的时刻,即将来临。
星槎坊的命运,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