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
一阵刻意加重的、略显迟疑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方洛和方清凝几乎是同时微微一僵，随即自然地松开了彼此，转过身。
只见沈知夏正端着一杯晶莹剔透的果酒，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
她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狂欢后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却又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芒。
她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此刻见两人看来，连忙扯出一个看似若无其事的笑容。
“方洛哥，清凝。”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走上前，将手中另一杯早已斟满的酒，递向方洛：“我……我来敬你一杯。”
她的目光微微低垂，似乎不敢直视方洛的眼睛。
方洛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酒杯：“好。”
沈知夏自己也端起了酒杯，两人的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方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沈知夏却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目光怔怔地看着方洛喉结滚动、饮尽杯中酒的侧脸，眼神不由得有些出神。
宴会厅璀璨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
“方洛哥……”
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飘忽。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这些天……我总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她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似喜似悲的弧度。
“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真实，这么……像我自己。”
方洛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和而包容。
他微微一笑，声音沉稳而有力：
“知夏，这不是梦，这是你自己用汗水和鲜血拼来的结果。”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与信任：“任何困难……都压不垮你。”
沈知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方洛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执拗的认真，轻声问道：
“真的吗？就像……就像当年的凌汐剑帝一样坚强吗？”
“凌汐剑帝”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闪电，骤然劈入了方洛的心湖！
方洛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的眼神瞬间恍惚了一下，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长河，看到了遥远得仿佛隔世的一幕——
滔天的魔气，破碎的山河，还有……那个浑身染血、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枚蕴含着她毕生水系剑道精髓的传承玉简，塞进他的手中。
嘴角带着一丝释然又不甘的笑意……那最后定格在他记忆深处的眼神。
混合着遗憾、嘱托与无尽的决绝……是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画面……他确实从未忘记，也……很难忘记。
但这失神仅仅持续了一瞬。
方洛很快便收敛了心神，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温和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凌汐剑帝前辈的风采……我不曾亲眼见过。”
他避重就轻地说道，语气平静。
“但是知夏……”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影子。”
“这段时间，你已经用你自己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自己。”
“你定义了属于你自己的道路与强大。”
“祝贺你，知夏。”
他举了举手中空了的酒杯，真诚地说道。
沈知夏听着他的话，脸颊不由得微微泛起了红晕。
如果是别人说这番话，她或许只会当做客套的鼓励。
但眼前这个人……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对剑道的理解，乃至那种在绝境中不屈的意志……
几乎都是眼前这个人，一点一滴，亲手教导、引领出来的。
他的肯定，对她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转过头，目光望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神色清冷看不出情绪的方清凝。
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歉意与恳求的笑容：
“清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鼻音。
“可以……借你哥哥给我一下下吗？就一下下……好不好？”
她甚至双手合十，做出了一个祈求的手势，眼神可怜巴巴的。
方清凝显然没料到好友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她看了看一脸认真恳求的沈知夏，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也有些讶然的方洛，微微蹙了蹙眉。
但她终究还是从沈知夏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与一种亟待宣泄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然后，她主动向后退了一小步，将空间让了出来。
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依旧静静地落在两人身上。
得到许可的沈知夏，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混合着感激与决绝的光芒！
下一刹那——
在方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
沈知夏突然向前一步，整个人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猛地扎进了他的怀里！
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
方洛的身体，在这一刻，彻底僵硬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女孩那微微颤抖的、温软而单薄的身躯。
以及……来自侧后方那道骤然变得冰冷刺骨的视线——那是来自方清凝的目光！
“对不起……方洛哥……”
沈知夏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与一丝哽咽。
“我……我真的好开心……可是……又觉得……好累……好累啊……”
“对不起……就让我……自私这么一小会儿……”
“就……就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就……一会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微不可闻的呓语。
带着一种卸下所有坚强伪装后的脆弱与疲惫。
感受着怀中女孩那无助的颤抖与近乎崩溃的情绪，方洛眼中最初的错愕与僵硬，渐渐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了然与温柔的疼惜。
是啊……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啊。
这段时间以来，她独自承受了太多太多。
学院的期望、对手的压力、生死一线的搏杀、还有那必须时刻保持坚强与冷静的巨大心理负担……
这一切，早已将她的身心推到了极限。
此刻，在这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的庆功宴上。
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情绪决堤了。
想到此处，方洛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然后……缓缓地抬起手臂。
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绅士地回抱住了怀中这个看似坚强、实则早已不堪重负的女孩。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抱着。
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为她提供着一个可以暂时停靠、宣泄所有情绪的港湾。
宴会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