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热火朝天、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特许经销权”拍卖区相比，设立在博览会一隅的“大明国债与皇家商行股权”咨询处，气氛则显得凝重而审慎。
这里没有声嘶力竭的竞价，只有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聚集于此的，多是真正家资巨万、目光长远的豪商巨贾，或是代表各大利益集团的大掌柜们，其中甚至还有来自南洋的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这些老外不仅吸引众多官员和商人的注意力，同样也引起了朱常洛的兴趣。
在这个时代能够远渡万里重洋，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去探险，去寻求财富，绝对都是具有极大冒险精神的人。
而朱常洛则认为如今的大明人恰恰最缺少的就是冒险精神。人们真的没必要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大明这一亩三分田上，而是要把目光放在整个地球之上。
因此他需要引导人们将注意力分散到大明之外更辽阔更宽广的那些肥沃富饶的土地之上，去从那些地方去寻找到更多的财富。
而不是一定要在大明这块土地上打的死去活来的，让大明的黎民百姓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战争和苦难之中。
而要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导到大明国土之外的地方，首先就要激发人们的探险精神，这些西洋人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朱常洛暗暗猜测这些西洋人会不会是来自英国的东印度公司的殖民者。
于是朱常洛密令跟在自己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骆养性（因随同偷袭三屯营从正五品千户升为正四品指挥佥事），“记住这些西洋人，并找到它们的位置，等忙完了之后朕要同这些西洋人见见面。另外再找几个懂得西洋文的翻译。”
这些西洋人和真正掌握大明财富的一群人就像鹰隼审视猎物般，仔细研读着由户部与皇家商行联合发布的、措辞严谨的章程文告。
主持此处事务的，是皇家商行的大掌柜王体乾，负责具体事务和政策解读的是山西晋商里面投诚的靳良玉。
相对于王体乾和内阁辅臣们而言，商人出身的靳良玉，很快就领会了朱常洛的意图，不仅严格按照朱常洛的指示来，而且还想到了许多朱常洛想不到的地方，连朱常洛都暗暗佩服靳良玉不愧是一个商业奇才。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人们的认知阻碍了人们的思想和智慧的发展，一旦朱常洛给靳良玉打开了这一个思路，并且还给了他极其巨大的支持，靳良玉很快就将朱常洛这惊世骇俗的想法给完善了起来。
“诸位，请看此处，”靳良玉指着文告上关于国债的条款，“此次发行的‘大明泰昌元年特别建设债’，总额度暂定为一千万两白银。并非无限量吸纳，意在彰显朝廷信用，先试其效。”
“利息如何计算？”一位身着杭绸直缀的浙商代表率先发问。
“年息定为六厘（6%），”老郎中朗声道，“以三年为期，每年付息一次，到期一次性偿还本金。利息由内阁户部国库专项支出，以陛下内帑信誉及未来新增之关税、市舶司税收作为担保，白纸黑字，载明于债券凭票之上，加盖户部与内帑印信，童叟无欺。”
“六厘……”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这个利率，若比起民间某些高风险借贷，算不得极高，但胜在稳定且有“皇家信誉”背书。更关键的是，其担保物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的未来税收，这无疑增加了可信度。
“如何购买？可否转让？”另一位徽商问道。
“每张债券面额一百两，可单独或多张购买。债券本身记名，但允许在持有人之间凭背书（在债券背面签字画押）转让，经户部相关司署备案即可。若需提前兑付，需至户部指定钱庄办理，扣除部分利息。”
这个设计，既保证了资金募集的规范性，又赋予了一定的流动性，让商人们觉得资金并非完全冻结，心思又活络了几分。得到了债券的相关信息之后，人们纷纷商议了起来。
相比之下，“皇家商行股权”的咨询台前，气氛更加微妙。这已不仅仅是借贷，而是涉及“合伙经营”，与皇家共担风险、共享利润，其意义远超金钱本身。
皇家商行的大掌柜王体乾声音沉稳的解释说：“诸位，大明皇家商行乃陛下和内阁特旨设立，统合西山煤业、皇家制造局（含玻璃、钟表、光学仪器、精密工具等）、皇家造船厂（筹建中）等优质产业。本次乃开天辟地头一遭，向社会发售部分股权，意在‘与民共利，同享盛世’。”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清晰地说道：“经陛下与户部核定，皇家商行总股本作价五千万两白银。此次首次发售，拟出让总股本的百分之二十，即一千股，每股作价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一股！”人群中响起一阵吸气声。这个门槛，直接将绝大多数中小商人排除在外，目标直指顶级的资本力量。
“股权持有人，即为皇家商行之‘股东’，”大掌柜继续解释，“享有以下权益：第一，分红权。商行每年核算净利润，将其中的百分之三十，按照持股比例，向全体股东分红。第二，知情与建议权。股东可推选代表，组成‘股东咨议会’，每季度可查阅商行主要账目（非核心机密），并对商行经营提出建议（最终决策权仍在陛下及商行总办）。第三，转让权。股权可在股东之间，或经股东咨议会议及商行总办批准后，向符合资格者转让。”
他没有说的是，这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看似让渡了部分利益，实则将一大批最具实力的商人、勋贵、王公乃至士绅们捆绑上了皇家的战车，其带来的资金、人脉乃至政治上的支持，远非这一千万两股本所能衡量。而皇室依然持有百分之八十的绝对控股权，确保了方向掌控。
“分红仅三成？是否太少？”有人质疑。
王体乾从容应对道：“商行需持续投入研发、扩大生产、开拓市场，余下利润乃为长远发展之计。且皇家商行所涉皆为垄断或技术领先之产业，利润丰厚稳定，三成净利分红，其绝对数额已极为可观。更遑论，持股本身，即意味着与国同休，身份非凡。”
这番话点醒了许多人。持有皇家商行的股权，不仅仅是投资理财，更是一张通往顶级权力圈层的“护身符”和“通行证”。在见识过皇帝如何以雷霆手段收拾晋商和藩王后，这种关联带来的隐性安全感，对许多拥有巨额财富却缺乏政治保障的商人而言，价值连城。
咨询持续了整整一天。拍卖区的喧嚣逐渐散去，银钱入库的叮当声暂告段落，但国债与股权的咨询处，直至华灯初上，仍有不少人在反复权衡、低声商议。
毕自严向乔装的朱常洛汇报初步成果：“陛下，特许经销权拍卖及新品预售，已入账超过六百万两。国债意向认购已超过三百万两，而皇家商行股权……虽无人当场拍板，但前来详细询问并表露浓厚兴趣者，不下二十家，其背后所能动用的资金，恐远超千万之数。许多人，怕是回去商议调动资金了。”
朱常洛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以及会场中点起的盏盏灯火，脸上露出一丝深邃的笑意。他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或许明天才真正开始。格物博览会展示的是“物”的革新，而这国债与股权，则是“制”的变革开端。他成功地用看得见的利益和未来的蓝图，在京师的财富深潭中，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流向的巨石。资本的浪潮，正开始按照他的意愿，缓缓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