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那天,祠堂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李婶绣的莲纹布罩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铜炉锃亮的边缘,像藏着半阙旧词。林默和周砚早早来了,正把烛台往供桌中央挪——梅花烛台经过连夜打磨,铜绿填的花纹在晨光里泛着沉静的光,与铜炉的莲纹托盘配成一对,倒像是天生就该摆在一处。
“这烛台往这放,正好对着门口,来的人一进门就能看着。”周砚用袖子擦了擦烛台底座,“昨儿铜匠师傅又来问,说愿意出三倍价收,被我轰走了。”
林默笑着点头,指尖拂过梅花花瓣上的纹路:“他哪懂,这物件沾着烟火气,不是钱能衡量的。”正说着,张婆婆挎着竹篮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热气把篮盖都熏出了水汽。
“快尝尝,特意多加了桂花蜜,就着梅子酒吃最解腻。”张婆婆把糕放在供桌上,眼睛笑成了月牙,“我家那口子要是还在,见着这排场,保准得蹲在铜炉边,就着炭火温酒,能说半宿往事。”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是镇上的老人们来了。王大爷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竟是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这碗跟铜炉岁数差不多,当年逃荒路上,就用它给娃喂过米汤。”老人颤巍巍地把碗摆在供桌角落,“今儿凑个热闹,让老物件们也聚聚。”
林默心里一动,转身往祠堂后屋跑——他昨晚翻箱倒柜找出个东西,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周砚跟过去看,见他抱来个旧木盒,里面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这是我爷爷小时候刻的,说当年在石板上练字,刻完就揣在怀里,说能保一家人平安。”林默把石板靠在烛台边,“也算给老物件们添个伴。”
祠堂里渐渐热闹起来,孩子们追着跑,手里举着李婶扎的纸灯笼,灯笼穗子扫过铜炉,带起一阵风,把桂花糕的甜香吹得满院都是。李婶正指挥人往铜炉里添炭,梅子酒在铜炉上温着,咕嘟咕嘟冒起细泡,香气混着炭火的味道,像把整个秋天都炖在了里面。
“快看,李婶的小孙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声,众人扭头看去,李婶抱着襁褓里的娃,正笑着往里走。小家伙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握着什么宝贝。林默赶紧把烛台点亮,梅花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苗轻轻晃动,把“平安”石板上的字照得忽明忽暗。
王大爷突然叹了口气:“想当年啊,我家娃满月,就用王大娘那口破锅煮了锅米汤,连块像样的糕都没有。”他指了指铜炉,“没想到这锅修修补补,倒成了今天的样子,还能温着酒给娃庆生。”
张婆婆接口道:“可不是嘛,当年逃荒,谁能想到有一天,这些旧物件能摆得这么齐整?林默你看,你那石板上的字,跟烛台的梅花倒挺配。”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石板的“平安”二字,恰好落在梅花影子的边缘,像是时光特意描的边。周砚正给铜炉添炭,火星溅起来,落在莲纹托盘上,瞬间又灭了,留下个极小的黑点。“这才叫过日子呢,”他直起身,抹了把汗,“旧的带着新的,苦的熬成甜的。”
酒温好了,李婶给每人倒了一碗,梅子的酸混着桂花的甜,滑进喉咙里暖暖的。林默端着碗,看着供桌上的铜炉、烛台、粗瓷碗、青石板,突然觉得,所谓满月宴,庆的哪里只是孩子的新生?分明是这些被岁月磨旧的物件,在新的日子里重新活了过来——铜炉记得当年的米汤香,烛台映着如今的灯笼红,连缺口的粗瓷碗,都盛着满当当的笑意。
孩子们围着供桌跑,不小心碰掉了周砚刻的莲纹托盘,好在他眼疾手快接住了。“慢点跑,”周砚笑着呵斥,眼里却满是温柔,“这些老物件啊,可得好好护着,将来还得给他们的娃讲故事呢。”
夕阳西下时,宴客渐渐散去。林默和周砚收拾着供桌,把青石板、粗瓷碗小心地收进木盒。铜炉里的炭火还没灭,温着的酒剩下小半壶,林默倒了两杯,一杯放在铜炉边,一杯递给周砚。
“敬这些老物件?”周砚挑眉。
“敬日子,”林默举着杯,看梅花烛台的影子落在杯沿,“敬旧的没走,新的又来了。”
两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时光在轻轻应和。铜炉上的莲纹布罩被晚风吹起,露出底下“旧锅新用,日子常暖”的刻字,在暮色里闪着微光,仿佛在说: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