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外回来的路上,仿品铜匣的星图始终亮着,苏先生书房的那个光点像颗固执的星,悬在东北方向,无论马车怎么颠簸都不曾偏移。林默摩挲着拼好的半面观星镜,镜面偶尔会泛起白雾,映出苏先生在书房翻书的模样,只是每次想看清书页上的字,影像就会像被风吹散的烟,倏地消失。
“苏先生会不会早就知道碎片在他那?”周砚嚼着李婶给的酱牛肉,油纸包上的油渍蹭了满脸,“他要是想瞒着,咱们去了也未必能找到。”
丫丫正用软布擦拭仿品新绣的落星谷图景,谷口的莲花碑被绣得歪歪扭扭,倒像朵没开全的芍药。“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她笃定道,“上次悬空城的事,他帮了咱们那么多,肯定有苦衷。”
仿品突然用光丝卷过镜面,白雾里浮出苏先生的侧脸,他正对着块铜镜碎片叹气,碎片的形状与观星镜的缺口严丝合缝。“你看!”丫丫指着影像,“他明明知道,还在发愁呢!”
林默把镜面转向自己,白雾里的苏先生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往镜头的方向看来,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影未散。”
影像瞬间消散,镜背的星纹剧烈闪烁,像在发出警告。林默心头一沉——影阁的余党还没除尽,苏先生是在提醒他们,碎片的事牵扯着更大的危险?
回到县城时,已是三日后的午后。德仁堂的药香隔着半条街就能闻到,苏先生的书房窗户半开着,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书架。林默让周砚和丫丫在药铺等候,自己抱着仿品和观星镜,独自走进后院。
“回来了?”苏先生正坐在棋盘前,手里捏着颗白子,棋盘上的局势与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像是这几日他根本没动过棋子,“落星谷的碎片,拿到了?”
林默将半面观星镜放在棋盘旁,镜面的星纹与棋盘上的星位隐隐呼应。“先生早就知道观星镜的事,”他开门见山,“书房里的碎片,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苏先生落下白子,棋面的死局突然活了半分。“那不是碎片,”他抬头,眼底的疲惫藏不住,“是观星镜的镜钮,三百年前被我先祖取下来的,说是能镇住镜身的戾气。”
他起身走向书架,移开最上层的《山海异兽图》,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颗核桃大的铜疙瘩,形状像朵含苞的莲花,表面刻满星纹——正是观星镜的镜钮,与拼好的半面铜镜严丝合缝。
仿品的光丝立刻卷着镜钮往观星镜上送,两者相接的瞬间,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将整个书房照得如同白昼。光里浮出无数影像:影阁首领打碎观星镜的狰狞、爷爷抱着残镜逃亡的狼狈、苏先生先祖藏起镜钮的决绝……最后定格在幅画面上——悬空城的镇星楼里,观星镜完整地挂在定星盘旁,镜中映出条黑色的巨龙,正撞向城池的护罩。
“是影龙!”林默失声喊道,“三百年前,影龙在攻击悬空城!”
光影散去,观星镜已拼好大半,镜钮的莲花彻底绽放,露出里面的星髓——比林默藏的碎片大得多,泛着沉稳的金光。苏先生抚摸着镜面,声音发哑:“当年影阁打碎观星镜,不是为了破坏,是怕它照出影龙的弱点。”
林默这才明白,观星镜的真正作用不是映照过去未来,而是能看穿邪物的本体。影龙怕被镜光伤着,才指使影阁毁掉镜子。“那影龙现在在哪?”他追问,“悬空城的护罩还撑得住吗?”
苏先生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星图,上面标注着影龙的踪迹:“它被镇星楼的阵法困住三百年,最近却有异动,观星镜的碎片必须尽快找齐,否则一旦它破阵而出,不光是悬空城,整个关内都会遭殃。”
仿品的光丝突然在星图上画了个圈,圈住的位置正是之前破山堂所在的山脉,旁边还绣了个小小的龙爪印。“剩下的碎片在那!”丫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和周砚终究还是不放心,悄悄跟了进来,“影龙的巢穴就在那座山底下!”
苏先生看着仿品,眼神复杂:“这仿品虽无星髓,却比真品更能感知邪祟,倒是奇事。”他将紫檀木盒递给林默,“镜钮你们带着,剩下的碎片……怕是得深入龙穴才能找到。”
林默握紧盒子,指尖触到镜钮的星髓,与自己藏的碎片产生强烈的共鸣。“我们去,”他语气坚定,“总不能让影龙毁了悬空城。”
周砚拍着胸脯:“正好让它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上次在破庙没尽兴,这次正好补上!”
苏先生从书架上取下本《屠龙策》,书页边缘都磨卷了:“这是先祖留下的,里面记载着影龙的弱点,你们拿着。记住,影龙最怕星髓的光芒,拼好的观星镜加上定星诀,或许能困住它。”
离开德仁堂时,夕阳正斜照在药铺的牌匾上,“德仁堂”三个字泛着暖红。林默回头望了眼书房的窗户,苏先生还站在棋盘前,身影被竹帘的影子切割成细碎的片,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苏先生好像有心事。”丫丫小声说,“他刚才看观星镜的眼神,像是在看很重要的人。”
林默想起镜中苏先生叹气的模样,还有那句“影未散”,心里隐隐不安。影阁的余党、未现身的影龙、苏先生藏着的秘密……这盘棋,似乎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仿品突然用光丝卷着观星镜往他眼前送,镜面映出他们仨的影子,只是影子后面,还跟着个模糊的黑袍人,正悄无声息地跟着马车。“有人跟踪!”林默低喝一声,让周砚加快车速。
马车拐进小巷时,林默回头望去,那黑袍人果然还在巷口,手里握着的骨鞭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正是落星谷被擒的那个影阁余党,不知何时逃了出来。
“看来影龙急了,”周砚握紧短刀,“派手下抢碎片来了。”
林默将观星镜藏进怀里,与仿品贴在一起。镜钮的星髓与仿品的光丝相互缠绕,在马车内壁画出道淡淡的光墙。“正好,”他眼神锐利起来,“让他带路,咱们省得找龙穴了。”
马车在巷尾突然停下,林默掀帘跃出,观星镜的光丝与仿品的星图同时亮起,将黑袍人困在中间。“说!影龙的巢穴在哪?”他举起刻刀,刀锋在光线下泛着寒芒。
黑袍人却突然狂笑:“你们以为找到碎片就能赢?影龙大人早就醒了,它等着你们送上门呢!”他猛地往嘴里塞了个东西,身体瞬间化作黑烟,只留下根骨鞭落在地上。
骨鞭上的影丝还在蠕动,仿品的光丝立刻缠上去,在星图上绣出幅地图——山脉深处有个巨大的溶洞,洞口盘踞着条黑色的巨龙,洞壁上嵌着最后几块观星镜的碎片。
“他用影丝给咱们留了地图?”周砚捡起骨鞭,鞭梢的影丝已被仿品的光丝净化,变成普通的麻绳,“是被逼的,还是故意的?”
林默看着星图上的溶洞,指尖在镜钮的莲花上轻轻一点:“不管是哪样,我们都得去。”他翻身上马,观星镜在怀里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碎片,“影龙想等我们送上门,咱们就偏偏要让它知道,谁才是猎物。”
周砚和丫丫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巷子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的鸽子。远处的山脉在暮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而他们的马车,正朝着巨兽的咽喉驶去。
林默低头看了眼仿品,它的星图上,落星谷的莲花碑旁又多了个小小的龙穴标记,旁边还绣了把燃烧的刻刀——那是他的刻刀,被光丝画得格外锋利。
他握紧刀柄,掌心的温度与镜钮的星髓相融,在暮色里燃起小小的暖意。前路或许凶险,但只要观星镜还在低语,仿品还在指引,身边的人还在并肩,就没有闯不过的龙穴,没有拼不回的完整。
就像爷爷在《铜器记》里写的:“器物会碎,人心不会;道路会断,信念不断。”
马车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敲响第一声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