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晨雾还没散尽,玄影已经背着箭囊站在谷口。他脚边的青石上,摆着三枚打磨光滑的石子,分别刻着“风”“林”“火”——这是守石人世代相传的信号石,风石引路,林石示警,火石则代表“速归”。此刻,火石正被晨露打湿,泛着温润的光。
“真要去?”林默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语气里带着点不放心。谷外的瘴气刚散,虽然派去的探子说魔族余孽已经退到黑风岭,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埋伏。
玄影弯腰将三枚石子揣进怀里,指尖在火石上摩挲了两下:“陈长老的药快用完了。再说,总不能一直让谷里的人送物资,咱们守石人,该自己走一趟。”他掂了掂背上的箭囊,里面除了星铁箭,还塞着丫丫连夜烤的干粮,用油纸包着,散出淡淡的芝麻香。
林默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块玉佩递过去:“这是我娘留下的平安扣,据说能驱瘴气。”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雕着朵玉兰花,与祠堂供桌上的那枚正好成对。
玄影接过来,系在箭囊上:“放心吧,太阳落山前准回来。”他转身朝谷外走去,脚步轻快,晨雾在他脚边散开,像被无形的手拨开。
林默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雾里,才转身往祠堂走。刚到门口,就见周砚举着支毛笔,正往“守石人新记”上添字,丫丫在旁边给他研墨,两人头凑得很近,鬓角几乎碰到一起。
“写啥呢?”林默凑过去看。
周砚笔下是幅简笔画:一个背着箭囊的人影正走出谷口,旁边写着“玄影去采药,带了丫丫的芝麻饼”。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等他回来,让他自己补两句。”周砚放下笔,得意地晃了晃本子,“你看我这画,比上次画的魔族好看多了吧?”
林默笑着点头。上次他画魔族,把对方画成了个圆滚滚的黑球,被陈长老笑了半天。
丫丫突然指着窗外:“快看,玉兰花开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祠堂院角的玉兰树不知何时缀满了花苞,最顶上那朵已经绽开半朵,白生生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极了玄影箭囊上系着的平安扣。
“玄伯父当年栽的树,”陈长老拄着拐杖走进来,眼神落在玉兰花上,带着点感慨,“他说玉兰花‘守时’,每年春瘴散时准开,比沙漏还准。”
周砚赶紧拿起笔,在画旁添了朵玉兰花:“等玄影回来,让他看看,说不定灵感一来,能编支新调子。”
祠堂里的长明灯轻轻晃动,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依偎在一起的剪影,温暖又安稳。
黑风岭的风带着股铁锈味。
玄影蹲在块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野草。草叶上的露珠滴落在箭囊上,打湿了那枚平安扣,玉佩反射的光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总缠着玄伯父问,为什么守石人要穿这么硬的铠甲,玄伯父就会摘下腰间的玉佩,让他摸:“你看,这玉看着软,其实比铁甲还结实,就像咱们守石人的心。”
“嗷——”一声怪叫从前方的林子传来,打断了玄影的思绪。他立刻握紧弓,抽出支星铁箭搭在弦上。
树丛里钻出个毛茸茸的黑影,细看竟是只受伤的魔狼,后腿上插着支断箭,血正顺着狼毛往下滴。玄影认出那断箭的样式——是魔族的骨箭,看来是被自己人误伤了。
魔狼看到玄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没扑过来,只是瘸着腿往后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灌木丛,像是在害怕什么。
玄影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灌木丛里隐约有金属反光。他屏住呼吸,慢慢绕过去,发现那里藏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魔族小孩,正抱着膝盖发抖,怀里紧紧搂着个布包,布包里露出半块芝麻饼,正是丫丫烤的那种。
“别躲了。”玄影放下弓箭,声音放轻,“我不是来打架的。”
小孩抬起头,露出张脏兮兮的脸,眼睛又大又亮,像藏着两颗黑葡萄。“你是……落星谷的守石人?”他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颤音,却咬得很清楚。
玄影点点头,指了指他怀里的芝麻饼:“饿了吧?这个给你。”他从箭囊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干粮,递过去。
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魔狼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呼噜声。
“它是你的伙伴?”玄影问。
小孩点点头,抚摸着魔狼的耳朵:“它叫黑风。我们……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想找点吃的。”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族里的大人都被瘴气毒倒了,只有我和黑风能出来。”
玄影心里一动。他想起陈长老说过,这次瘴气来得蹊跷,魔族那边损失比落星谷还重。“你知道哪里有治疗瘴气的草药吗?”他问,“我们谷里有位长老也中了瘴气,急需药材。”
小孩眼睛亮起来:“我知道!黑风知道哪里有‘清瘴草’,上次它就是靠这个治好我的。”他拍了拍黑风的脑袋,魔狼立刻朝着某个方向低吼了两声。
玄影笑了:“那我们一起去采?我可以帮你们带些落星谷的解毒膏,治瘴气很管用。”
小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从布包里掏出块黑乎乎的东西:“这个给你。”是块魔族的星铁,虽然布满裂纹,却仍能看出上面精致的花纹。“我爹说,这是守石人最喜欢的东西。”
玄影接过星铁,感觉沉甸甸的。他想起祠堂供桌上的令牌,突然明白:所谓的“守”,从来不是把别人挡在门外,而是懂得什么时候该递出手里的干粮,什么时候该收起弓箭。
夕阳把黑风岭的影子拉得很长。
玄影背着半篓清瘴草,身边跟着那只瘸腿的魔狼,小孩则坐在黑风背上,手里拿着丫丫烤的芝麻饼,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曲子有点像落星谷的巡逻调,又带着点魔族的苍凉,奇异地和谐。
“你叫什么名字?”玄影问。
“阿夜。”小孩回答,“我娘说,黑夜过去就是白天,就像瘴气总会散的。”
玄影心里一动,跟着哼起来。他想起周砚画的画,想起林默给的平安扣,想起丫丫的芝麻饼,突然有了编新调子的灵感。
“等出了岭,我教你支新曲子吧。”他说。
阿夜用力点头,黑风也配合地低吼了两声,像是在鼓掌。
落星谷的玉兰花开得正盛时,玄影背着草药回来了。
他刚走到谷口,就见林默、周砚、丫丫和陈长老都等在那里,祠堂的长明灯被挪到了谷口,灯光在暮色里晕开片暖黄,像块融化的金子。
“可算回来了!”周砚第一个冲上来,接过他背上的篓子,“陈长老的药就等这清瘴草了。”
丫丫把个温热的布包塞给他:“芝麻饼还有剩,我给你热过了。”
玄影打开布包,芝麻的香气混着玉兰花的香扑面而来。他刚要咬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从箭囊里掏出那块魔族星铁,递给陈长老:“您看这个,能不能给阿夜打把小匕首?他说想学守石人的刀法。”
陈长老接过星铁,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笑了:“好小子,这星铁纯度比咱们谷里的还好!别说匕首,打把短剑都够了。”
林默凑过来,指着玄影箭囊上的平安扣:“没丢啊?我还以为你得把它送给那魔族小孩呢。”
玄影摸了摸平安扣,笑了:“阿夜说,等他学会了刀法,会自己来落星谷取,到时候让我用这平安扣当靶子。”
众人都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院角的玉兰花,一朵花瓣悠悠地落下来,正好落在“守石人新记”上。周砚赶紧翻开本子,让玄影在空白页写下今天的经历,玄影握着笔,想了想,写下:
“黑风岭遇阿夜,知瘴气无分族类,守石人的心,该像玉兰花,既能守谷,也能向着风开。”
写完,他抬头看向谷外,暮色渐浓,远处的黑风岭隐在夜色里,像头温顺的巨兽。玄影知道,明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阿夜吹落星谷的巡逻调,而那支新曲子,他已经想好了开头——就用黑风岭的风声当起调,混着魔狼的低吼,一定很好听。
祠堂的长明灯又被挪回了原来的位置,灯光透过玉兰花瓣,在“守石人新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新记的纸页上,“风”“林”“火”三枚石子的拓印旁,又多了朵玉兰花的素描,旁边注着行小字:“新友将至,酒已温好。”
谷外的风穿过玉兰树,带来远处魔族小孩的歌声,断断续续的,正是玄影教的那支新调子。守石人们坐在祠堂里,听着歌,看着灯,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该给阿夜准备个什么样的木剑当见面礼呢?
夜色渐深,落星谷的灯火却亮了很久,像一串落在人间的星星,温柔地守着这片刚刚和解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