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叶在风中翻动,把光斑抖落在“时光钟”的木牌上,“光”字末尾的小太阳刻痕被晒得发烫。林默踩着木梯往钟摆轴里滴桐油时,鼻尖突然蹭到一缕熟悉的香气——是樟木混着银器的味道,从钟摆末端的铜块里渗出来,与老槐树的清香缠在一起。
“这铜块不对劲。”他低头对树下的周砚喊,指尖抠住铜块边缘的缝隙,竟摸到层薄薄的丝绸。周砚举着扳手跑过来:“我就说昨天听着声儿发飘,果然有夹层!”
两人合力把铜块卸下来,放在祠堂的石阶上。铜块底部的丝绸已经泛黄发脆,轻轻一扯就裂成细条,露出里面嵌着的个核桃大的银盒,盒盖上錾着朵野菊花,花瓣纹路里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是当年外婆做胭脂时常用的苏木粉。
“是外婆的东西!”林默的指尖有点发颤,他在老相册里见过这朵野菊花,绣在外婆的围裙角上。银盒没有锁,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铺着层油纸,裹着三样物件:半张写满字的烟纸、一小袋闪着柔光的银砂、还有枚缺了角的铜制齿轮。
烟纸上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笔画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中写就:“阿远(外公的名字),银砂要掺在第三批铜屑里,过筛时留三成粗粒,钟摆才能‘喘气’。齿轮缺的角别补,那是我故意磨的,转起来会带风。”末尾画着个简笔画小人,举着锤子在敲齿轮,旁边注着“像不像你?”
“这哪是修钟笔记,分明是情书。”周砚笑得直不起腰,指着烟纸边缘的牙印,“你外婆还挺调皮,把烟纸当糖纸啃了。”林默却盯着那枚缺角齿轮发呆——齿轮内侧的刻痕,与母亲木匣里那枚“安”字吊坠的纹路完全吻合,连缺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时,槐树上的钟突然自己“当”地响了一声,钟摆空荡地晃着,像在催促。周砚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翻出那袋从仓库找到的老铜屑:“快试试你外婆说的法子!”
林默把银砂倒在铜屑里,用筛子细细过了三遍,果然按烟纸说的留下三成粗粒。当重新压实的铜块挂上钟摆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银砂在铜屑里折射出流动的光,像把碎星子封在了里面。周砚拽着钟绳往后退,松手的瞬间,钟摆带着新配重荡开——
“叮——当!”
钟声里竟裹着层细细的颤音,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下。祠堂门口晒草药的李伯直起身:“这声儿活泛!前儿听着还闷得慌,今儿怎么像长了翅膀?”
林默爬上木梯细看,发现那枚缺角齿轮被银砂托在铜块中央,随着钟摆晃动,缺角处果然卷起股小气流,吹动了系在钟绳上的槐花串。“真的带风!”他突然明白外婆的意思——完整的齿轮转起来是“闷”的,留个缺口让空气流通,反而能让钟摆更灵动,就像过日子,得留点儿空隙才透气。
孩子们举着陶土捏的小齿轮跑过来,嚷嚷着要挂在钟上。林默把小陶轮系在槐花串旁边,陶土未干的湿气混着银砂的光,在钟面上画出淡淡的水痕。最小的念念突然指着钟摆:“齿轮在笑!”
众人抬头时,正撞见阳光斜照在缺角齿轮上,缺角处的阴影在钟壁投出个弯弯的月牙形,真像个咧开的笑脸。周砚突然一拍大腿:“你外婆说的‘转起来会带风’,根本不是指气流——是指这道笑影!”
日头爬到头顶时,李伯端来碗绿豆汤,放在钟下的石墩上。汤碗的白瓷反光里,钟摆的影子正慢慢拉长,银砂的光透过铜屑缝隙漏出来,在地上拼出串细碎的星子。林默舀了勺绿豆汤,突然发现碗底沉着颗银砂粒——是刚才调铜屑时不小心掉的,此刻正随着汤纹轻轻转,像在跳支小舞。
“你看,”他指着碗底对周砚说,“外婆把银砂藏在铜块里,不是为了让钟声好听,是想让我们拆开时,能看见这些光。”周砚没说话,只是把那半张烟纸小心地夹进修钟笔记里,烟纸边缘的牙印在阳光下泛着暖黄,像段没说出口的温柔话。
傍晚收工时,林默特意把钟摆调慢了半拍。他想起外婆烟纸上的话:“钟摆不用追着太阳跑,让太阳跟着影子走。”此刻看着银砂在铜块里慢慢沉底,突然懂了——所谓精准,不是分秒不差,是让每个滴答都带着人情味儿,就像这缺角齿轮转起来的风,不疾不徐,刚好能吹落槐花瓣,刚好能让笑影落在最暖的光里。
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钟面时,那枚缺角齿轮的影子正好落在“时光钟”木牌的“光”字上,像给小太阳刻痕添了笔金边。林默收拾工具时,听见钟摆轻轻“咔嗒”一声,仿佛有谁在说:“你看,日子慢下来,才看得见这些亮闪闪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