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祠堂的青石板缝里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时光钟摇晃的影子。林默踩着木屐走进祠堂时,正看见周砚用竹竿小心翼翼地把铜链往屋檐下拨——铜链上的槐树苗被雨水洗得发亮,叶片上滚动的水珠顺着根须滴落在木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记,像谁在木板上写了封没寄出的信。
“这雨来得巧,”周砚放下竹竿,指着树苗新抽出的嫩枝,“比昨天长了半寸,根须都钻进木板的虫洞里了。”木板边缘被雨水泡得发胀,去年做时光钟时留下的刻痕越发清晰,与根须的走向重叠在一起,像两条缠绕的线。
张爷爷披着蓑衣走进来,蓑衣的棕毛上还挂着雨珠,他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盖着。“这是去年的桂花酒,”他揭开红布,一股醇厚的香气漫开来,“埋在老槐树下避过暑,现在开封正好。给铜链的接口处擦点,防生锈。”
林默接过陶瓮,发现瓮底刻着个小小的“禾”字——是外婆的名字。他想起外公手册里写的“阿禾酿的酒,能让铜器发亮”,果然,用棉布蘸着酒擦过的铜片,在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像被岁月擦亮的记忆。
丫丫举着油纸伞跑进来,伞面上绣着的小松鼠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生动。她从伞下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些圆滚滚的山楂果,是昨天在村西头的山楂树上摘的。“给树苗添点酸气,”她踮脚把玻璃罐挂在铜链的挂钩上,“我妈说酸能开胃,树苗吃了长得快。”
山楂果的红色在雨雾里格外鲜亮,与槐树苗的嫩绿形成鲜明的对比。林默突然注意到玻璃罐的标签上,贴着片干枯的山楂叶,叶脉的纹路与铜片上的齿轮纹路惊人地相似,像片天然的齿轮标本。
“这叶纹是老天爷刻的齿轮。”周砚笑着用手机拍下照片,“你看这咬合的角度,比机床铣出来的还精准。”他突然想起仓库里有本旧的植物图鉴,转身跑出去,没多久捧着本泛黄的册子回来,“果然有记载,山楂叶的叶脉天生就是齿轮状,古人叫它‘山齿轮’。”
戴眼镜的小男孩抱着个铁皮饼干盒走进来,盒里装着他收集的各种树叶,有枫叶、银杏、还有几片形状奇特的橡树叶。“王老师说,每种树叶都有自己的纹路,就像每个人的指纹,”他把树叶一片片铺在供桌上,“我想把它们拓在铜片上,给时光钟做本‘季节日记’。”
林默找来几张薄纸和铅笔,教孩子们拓印树叶。丫丫拓的枫叶最像火苗,边缘的锯齿透着股热烈;小男孩拓的银杏叶像把小扇子,纹路里还留着铅笔的清香;连平时最调皮的小宝,都屏息凝神地拓着橡树叶,仿佛在完成件神圣的仪式。
张爷爷看着孩子们的“作品”,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信笺。“这是你外公当年给你外婆写的信,”他指着信笺边缘的花纹,“都是用树叶拓的,你看这枫叶纹,和丫丫拓的一模一样。”
林默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迹被岁月晕得有些模糊,却能看出落笔时的温柔:“今日见山楂红了,想起你说酸能醒神,摘了些腌在坛里,等你回来尝。叶纹是拓的新叶,比去年的更像齿轮。”信末没有署名,只拓了片小小的槐树叶,像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雨停时,夕阳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铜链镀上了层金边。林默把孩子们拓好的树叶图案,一一刻在空白的铜片上,再串到铜链最末端。山楂果在风里轻轻摇晃,与铜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像时光钟在念诵这封写满季节的信。
周砚正在给时光钟上弦,钟摆的“咔嗒”声里混着树叶的沙沙声,格外动听。林默望着那两株在暮色里微微晃动的槐树苗,突然明白外公为什么要在齿轮里留那么多缝隙——是为了让风穿过,让雨落下,让树叶的影子投进来,让每个季节都能在时光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他把外公的信笺小心地夹进植物图鉴,刚好夹在山楂叶那一页。信笺上的枫叶纹与图鉴里的标本重叠在一起,像跨越几十年的时光,两只手在书页间轻轻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