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刚散时,甲板上还凝着层细盐似的白霜。林默正用软布擦着铜匣上的潮气,就见匣身的海浪纹里渗出些银亮的光丝,像初春解冻的冰碴子,顺着纹路慢慢爬,最后在匣盖边缘绕成个小小的漩涡。
“它这是在闹脾气?”丫丫捧着刚热好的姜茶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刚才雾里光带晃得太急,是不是累着了?”
铜匣像是听见了,光丝漩涡轻轻颤了颤,竟往丫丫手边靠了靠。丫丫吓得手一缩,姜茶差点洒出来,随即又笑了:“你还会撒娇呢?”她把茶杯放在匣边,热气腾到铜面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被光丝一照,像撒了把碎钻。
船行至老航线与新航线交汇的“三叉口”,张船长拿着海图比对:“往左是去黑石礁,往右能抄近道去青屿岛,就是近道上个月刚翻了条小渔船,礁石没标全。”
林默还没开口,铜匣突然“咔嗒”弹开,罗盘指针疯了似的往左侧摆,光丝从匣里涌出来,在空气中画出条清晰的弧线,直指左前方。同时匣身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走这边”。
“听它的!”苏先生当机立断,“这匣子记了三年的礁石分布图,比海图靠谱。”
掌舵的老王依着光丝指引转舵,船身刚调过头,就见右侧水面“咕咚”冒起串气泡——是被暗流卷动的礁石群,在水面下只露个尖,海图上根本没标。众人吓出一身冷汗,丫丫拍着铜匣:“好样的!回头给你挂串贝壳风铃当奖励!”
午后阳光烈起来,铜匣上的白霜早化了,光丝也敛了回去,只剩罗盘指针稳稳指着航向。林默把它搬到阴凉处,瞥见匣底刻着的小记号——那是上次修匣子时,周砚用凿子刻的小锚图案,说是“给匣子找个家”。此刻小锚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像片小小的浪花,想来是铜匣自己“长”出来的。
“你看这!”林默招呼众人来看,“它自己添了花纹。”
周砚蹲下身,用指尖摸了摸那道浅痕:“是顺着之前的海浪纹长的,像是在补全图案。”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翻出个放大镜,“你们看,这浅痕里有光!”
放大镜下,浅痕里果然藏着细碎的光点,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流淌,像把星星揉碎了塞在里面。苏先生捋着胡须点头:“器物有灵到这份上,已是通了水性,能自己记潮信了。”
傍晚靠岸时,青屿岛的渔民划着小舢板过来换货,见了铜匣都啧啧称奇:“这匣子怕不是海龙王送的?昨儿我们在礁石缝里捡着块铜片,花纹跟这匣子上的一模一样,就是小了点。”
林默心里一动,让渔民把铜片拿来。那铜片果然与铜匣同源,边缘还带着海浪冲刷的圆钝,上面的浪花纹正好能跟匣底的新痕对上,像从匣身上掉下来的一块。
“这是……分体了?”丫丫瞪大了眼睛,“它还能自己拆下来一块?”
周砚把铜片往匣底一拼,严丝合缝,连光点都汇成了一条线。“不是分体,是在‘播种’。”他突然明白过来,“它在海里留下自己的碎片,就像船抛锚做记号,以后哪怕走再远,顺着这些铜片也能找回来。”
苏先生接过铜片,对着夕阳看,铜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红,像烧红的烙铁浸过海水的颜色:“这是把自己的灵气分出去了。老话说‘铜器认路,以屑为引’,看来是真的。”
夜里,林默把铜片嵌回匣底,又往匣里铺了层新晒的海藻。铜匣突然轻轻震动,罗盘指针转了个圈,指向港口的方向。窗外,涨潮的海水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与匣内光点流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在说悄悄话。
丫丫抱着贝壳风铃进来,小心翼翼地挂在匣把手上:“说好的奖励来了。”风铃轻轻晃动,贝壳碰撞的声音清脆,铜匣似乎很喜欢,光丝又冒出来,缠着贝壳转了两圈。
林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铜匣早已不是器物,而是个沉默的伙伴——它记着他们的笑,藏着海浪的声,带着所有人的牵挂,在每片走过的海域,都留下一点光。就像此刻,港口的灯映在匣面上,光丝与灯光融在一起,竟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像有人站在那里,望着远方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