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芦苇荡像铺了层雪,风过时,白色的芦花簌簌飘落,粘在林默的衣襟上,带着清冽的寒气。他怀里的铜匣裹着新缝的芦花垫,木座与匣身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那是铜匣自己在散着暖,像揣了个小小的炭盆。
“往深处走,”周砚扛着捆刚割的芦苇,芦花扫过他的肩膀,“老渔民说中间那片‘卧鱼滩’的芦花最软,能絮出云朵似的垫。”他回头看了眼丫丫,她正追着一只停在芦花上的白鹭,竹篮里已经装了半篮蓬松的芦花。
铜匣在怀里轻轻动了动,光丝从匣缝里钻出来,缠着片飘落的芦花往回拉。林默把芦花塞进竹篮,指尖触到匣面的绢布角,那上面新绣了几簇芦苇,银线绣的芦花在晨光里泛着淡光,显然是铜匣夜里悄悄添的。
“它早就知道要来这儿了。”林默笑着把铜匣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滩涂边的枯木上。刚接触地面,匣底的木座就渗出些透明的液珠,混着芦花落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绿芽——是之前从红树林带回来的种子,被铜匣的潮气养了半个月,终于在这儿发了芽。
“是活气!”丫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芦花盖住绿芽,“让它在这儿扎根,明年就有新的红树林了。”她把竹篮里的芦花倒在铜匣周围,像给它铺了层白色的褥子,“这样冬天再冷,它也能暖暖和和的。”
周砚用芦苇杆编了个小筐,里面铺着最软的芦花,正好能放下铜匣。“这叫‘暖窝’,”他把铜匣放进去,筐沿的芦苇叶轻轻晃着,“风吹不着,霜打不着,比祠堂的架子还稳妥。”
铜匣突然“咔嗒”弹开,里面的绢布滑了出来,上面的画像又添了新景:望海亭的铜铃下挂着芦花,张船长的“破浪号”甲板上堆着过冬的柴,连他们此刻在芦苇荡的身影都绣了上去——林默正弯腰拾芦花,周砚扛着芦苇笑,丫丫举着竹篮追白鹭,银线绣的风里飘着无数芦花,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缝了进去。
“它连白鹭都记着!”丫丫指着画像角落,那只白鹭正停在芦苇顶端,翅膀上的纹路用极细的金线绣成,与真实的白鹭分毫不差。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竹篮里翻出个贝壳哨子,轻轻吹响——哨声清越,惊得芦苇荡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在天上排成片白色的云。
铜匣的光丝突然暴涨,顺着哨声往天上爬,在水鸟群里织出张网。网眼处落下些细碎的光,粘在鸟羽上,像给它们镀了层银。等鸟群飞远了,光丝才慢慢收回来,在绢布上绣出群飞的水鸟,翅膀展开的角度与刚才一模一样。
“是在留影呢。”周砚用芦苇杆拨了拨铜匣周围的芦花,“这匣子记东西,比咱们的脑子还牢靠。”他割下几枝带着芦花的芦苇,插在铜匣的木座缝里,“给它插束花,像姑娘家的鬓边花似的。”
日头升到正午,滩涂的薄冰开始融化,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淤泥。林默蹲在水边,看着铜匣的影子映在水里,与芦苇的倒影交叠,像幅水墨画。匣面的“刚柔”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战场的暗金与玉泉的玉色融在一起,被芦花的白衬得愈发沉稳。
“该絮垫子了。”周砚把最软的芦花塞进粗布口袋,“得留一半给祠堂的老物件,李婶说往年冬天,那些铜锁铜环都会冻裂,垫上芦花就稳妥了。”
丫丫却盯着水里的影子笑:“你们看,铜匣的影子在动!”
果然,水里的匣影竟在慢慢旋转,光丝从影里渗出来,在水面上画出圈涟漪,涟漪里浮出些模糊的影像:是他们在古窑烤红薯的夜晚,炭火把脸映得通红;是在星台分食干粮的清晨,露水打湿了饼子;还有在玉泉边喝泉水的午后,水凉得直哆嗦……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被铜匣细细密密地记着。
“它在数日子呢。”林默的声音有些发涩,伸手把铜匣抱进怀里。芦花垫吸了阳光的暖,混着铜匣自己的温度,熨帖得像母亲的怀抱。他突然明白,那些被记住的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一起熬过的寒、共过的暖、笑出的泪,是这些细碎的时光,让铜匣有了温度。
回程时,他们在芦苇荡边缘埋下个陶罐,里面装着铜匣新掉的铜屑和一束芦花。“明年春天再来挖,”丫丫用石头压住罐口,“说不定铜屑会长出带芦花的铜芽。”
周砚扛着捆芦苇走在前面,芦花在他身后拖出条白色的路。林默抱着铜匣跟在后面,能听见匣内绢布摩擦的轻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他低头看了眼,绢布最后绣了行小字,是用极细的金线绣的:“芦花飞时,暖意藏心”。
回到祠堂时,李婶正在翻晒过冬的棉被。见他们回来,笑着指了指墙角的炭盆:“早生好了火,快暖暖手。”她接过周砚手里的芦苇,“这东西好,既能絮垫,又能烧火,给铜匣做个炭盆罩吧,免得火星溅着它。”
林默把铜匣放在炭盆边的矮凳上,芦花筐挡住了穿堂风。匣面的芦花影在火光里轻轻晃动,与绢布上的芦苇纹交相辉映。丫丫找来个红布包,把剩下的芦花装进去,系在匣提手上:“这样就像戴了朵大红花,过年似的。”
周砚用芦苇杆编了个小炭盆罩,上面刻着简单的浪纹,正好能罩住炭盆,挡住火星又不挡暖。“冬天就守着炭盆过,”他把罩子放在炭盆上,“给铜匣讲讲故事,省得它闷。”
暮色漫进祠堂时,炭火烧得正旺,映得铜匣的纹路暖融融的。林默打开匣盖,往里面放了块烤得半熟的红薯——是用古窑带回来的火精灰埋在炭里烤的,甜香混着芦花的清,在匣内漫开。
“明天去赶集吧,”丫丫啃着烤红薯,鼻尖沾着点灰,“听说镇上有卖糖画的,给铜匣画个小老虎,镇镇邪。”
铜匣在芦花筐里轻轻震动,光丝从匣缝里钻出来,在炭盆的火光里画了个圆,像在点头。祠堂外的风卷着芦花飞过墙头,炭盆里的火星噼啪跳着,把这一夜的时光烘得又软又甜,仿佛连铜器的纹路里,都酿出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