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姑娘送回家时,日头已爬到了树梢。那户人家住在镇子边缘的茅草屋里,院墙是用黄泥糊的,低矮得能看见院里晒着的草药。小姑娘的爹娘正坐在门槛上搓麻绳,见林默抱着孩子回来,手里的麻线“啪”地掉在地上,眼圈瞬间就红了。
“阿囡!”妇人扑上来接过孩子,手都在抖,男人也赶紧起身,局促地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多谢几位恩人……我们这就去烧水,您几位千万别走……”
林默婉拒了挽留,只把影阁令牌留下,嘱咐他们若再有人来寻麻烦,就带着孩子去县城的“德仁堂”躲着——那是苏先生的产业,影阁再猖獗,也不敢在那里撒野。男人千恩万谢地接过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默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离开茅草屋,周砚忍不住道:“那汉子看着面善,可眼神里有股狠劲,不像普通农户。”
“是个练家子,”林默翻身上马,指尖摩挲着怀里的铜匣,“方才他接令牌时,指腹在‘影’字上多按了三下,那是江湖上‘谢过’的暗语。怕是以前也混过道上,后来金盆洗手了。”
周砚咋舌:“这年头,连茅草屋里都藏着高人?”
“寻常农户哪敢留影阁的活口,”林默策马前行,马蹄扬起的尘土里带着草屑的腥气,“他既敢留女儿在家,就一定有自保的法子。咱们不用多管,倒是那‘德仁堂’,得让人多盯着些,免得影阁顺藤摸瓜找过去。”
三人直奔县城,苏先生的书房在德仁堂后院,说是书房,其实更像个小型藏经阁。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连窗台上都堆着半人高的古籍,空气中飘着旧纸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苏先生在里面等你们呢。”药童领着他们穿过药铺,掀开后院的竹帘时,正看见苏先生坐在棋盘前,手里捏着颗黑子,对面的空位上摆着杯未动的茶。
“来了?”苏先生抬眼,目光落在林默怀里的铜匣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影阁的令牌,带来了?”
林默将令牌放在棋盘边,那扭曲的莲花在檀木桌面上显得格外狰狞。苏先生拿起令牌,用指尖刮了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眉头缓缓皱起:“果然用了‘血祭’,这朱砂里掺了活人的心头血,难怪能锁住魂魄。”
“先生知道影阁的底细?”周砚搬了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渍在杯底积成深色的圈。
苏先生落下黑子,棋盘上顿时出现片孤立的白棋,像是被困住的猎物。“影阁的创始人,本是前朝的钦天监监正,因私藏天象图被满门抄斩,他带着残部逃到关外,才建起这影阁。”他指尖点在令牌的莲花纹上,“这扭曲的莲花,原是钦天监的徽记,他却故意刻得歪斜,是在泄恨。”
林默心头一动:“天象图?难道和悬空城有关?”
“何止有关,”苏先生拿起茶杯,茶沫在水面打转,“那图上记载的,正是悬空城的位置。传说上古时期,共工怒撞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悬空城就是那时被抬升到云层里的,只有特定的天象出现时,才能看见城门。”
周砚凑过去看令牌:“那影阁找悬空城,是为了天象图?”
“是为了图上的‘升仙台’,”苏先生放下茶杯,杯底的茶渍突然清晰起来,像幅缩小的星图,“监正当年从宫里偷的,不止是天象图,还有块刻着升仙诀的玉璧。他觉得自己含冤而死,魂魄不得安宁,便想借升仙台逆天改命。”
林默想起壁画上影阁祭祀的场景,突然明白了:“所以他们抓祭品,是为了凑齐‘三生魂’——生魂、死魂、替身魂,用这三种魂魄献祭,才能打开升仙台?”
苏先生点头,从书架上抽出本线装书,封皮都快磨没了,里面的纸页发黄发脆,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这是从影阁老巢搜来的残卷,你们看这符号,像不像铜匣上的柳叶印?”
林默翻开铜匣,匣面的柳叶印在光线下泛着绿光,与残卷上的符号比对,果然有七八分相似。“这是……”
“是‘锁魂符’的变体,”苏先生指着符号的拐角处,“他们把升仙诀的步法,刻在了锁魂符里,难怪铜匣会有反应。影阁这些年一直在仿造铜匣,就是想破解柳叶印里的步法,可惜他们只学了形,没学到神。”
周砚突然拍桌子:“那戴银面具的,是不是就是那个监正的后人?三百年了,还没死心?”
“不是后人,”苏先生的声音沉了下去,“就是他本人。当年他逃到关外后,修炼了邪术‘换魂术’,每过六十年就换一具身体,已经活了三百多年。”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音。林默握紧了铜匣,指尖传来匣身细微的震颤,像是在呼应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三百多年的老怪物,还用活人献祭修炼邪术,这影阁的根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阴邪。
“换魂术需要什么代价?”林默问道,掌心已经沁出了汗。
苏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个黑陶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药香里带着股铁锈味:“需要‘同心蛊’,宿主与替身的精血相融,才能完成换魂。这药丸就是解蛊的,你们收着,以防万一。”
周砚赶紧接过来,塞进怀里,像是揣了块烙铁。
苏先生又从书架深处抽出个樟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叠泛黄的卷宗,最上面的封皮写着“影阁秘录”四个篆字。“这里面记载了他们的据点和联络方式,你们拿去,按图索骥,先端了他们在县城的窝点。”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记住,抓活的,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次换魂的时间。”
林默接过卷宗,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感,突然想起那茅草屋的汉子。“先生,”他迟疑道,“方才送回的小姑娘家,男主人像是懂些门道,要不要……”
“不必。”苏先生打断他,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棋盘上的白棋彻底成了死棋,“他是‘断影门’的人,当年影阁灭了他们满门,就剩他一个活口。这些年隐姓埋名,就是在等机会报仇。让他自己来,比咱们插手更有用。”
林默恍然大悟。断影门以追踪术闻名,难怪那汉子能在影阁眼皮底下藏住女儿,原来是有这般血海深仇。
“那铜匣……”周砚看着匣面的柳叶印,“既然是钥匙,会不会被影阁感知到位置?”
“会,”苏先生指着残卷上的符号,“但他们感知到的,只是仿品的气息。当年监正仿造了十二只铜匣,只有你手里这个是真的,其他的都藏着定位符,专门用来引真钥匙现身。”
林默心头一凛,难怪影阁能找到茅草屋,怕是那小姑娘身上,就被下了定位符。他赶紧检查铜匣,果然在匣底发现个米粒大的黑点,用指甲抠了半天都没动静,最后还是苏先生用艾草熏了熏,黑点才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这是‘子母符’,母符在银面具手里,子符沾了铜匣的气息,就会给他们报信。”苏先生将艾草递给林默,“以后贴身带着,能驱邪符。”
夕阳透过窗棂,在卷宗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默将铜匣揣进怀里,感觉那温润的触感贴在胸口,像是在提醒他肩上的重量。影阁的老巢、三百岁的怪物、藏在暗处的断影门幸存者……这场仗,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打。
“对了,”苏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从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在纸上画了个符号,“遇到银面具时,把这个符号画在铜匣上,能暂时屏蔽他的感知。切记,只能用一次,多用会被他察觉。”
林默把符号记在心里,见苏先生开始收拾棋盘,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苏先生突然道:“悬空城的升仙台,其实是座祭坛,监正弄错了,那不是用来升仙的,是用来镇压凶兽的。”
林默脚步一顿,回头时,苏先生已经重新拿起了书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但他怀里的铜匣,却在此刻轻轻震动了一下,匣面的柳叶印,亮得有些晃眼。
走出德仁堂,周砚忍不住道:“升仙台是祭坛?那影阁岂不是在玩火?”
“怕是要引火烧身,”林默望着天边的晚霞,云层被染成血红色,像极了影阁令牌上的莲花,“咱们得加快速度,在他们凑齐三生魂之前,端了县城的据点。”
周砚点头,摸出怀里的同心蛊解药,在阳光下看了看:“希望这东西用不上。”
林默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怀里的铜匣。他能感觉到,匣身的温度似乎比平时高了些,柳叶印的绿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就像苏先生说的,影阁学了铜匣的形,却没学到神——那神,或许就是这三百年间,铜匣悄悄孕育出的灵智。
晚风卷起卷宗的边角,将“影阁秘录”四个字吹得猎猎作响。林默翻到记载据点的那一页,指尖落在“城西破庙”四个字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先去破庙,”他翻身上马,马蹄踏碎了地上的光斑,“看看他们藏了多少‘祭品’。”
周砚紧随其后,两匹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像急促的鼓点,敲在县城的暮色里。远处的破庙隐在树影中,檐角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叮铃”的脆响,像是在欢迎不速之客。
林默勒住缰绳,铜匣在怀里微微发烫。他知道,今晚又将是一场硬仗,但怀里的温度和匣面跳动的绿光,却让他莫名地安心。就像每次冒险前一样,铜匣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