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石旁的土堆渐渐被春雨润得松软,红绳的末端露出半截,玉兰瓣和荆棘叶在风里轻轻碰,像两只总也聊不够的小兽。阿夜提着竹篮往谷口走,篮里是刚蒸好的梅干糕,糯米混着碎梅肉,甜香裹在蒸腾的热气里,引得黑风一路追着他的裤脚打转。
“慢点跑,”阿夜笑着踢开黑风凑过来的脑袋,“陈长老说界石边的土该松松了,不然新撒的草籽发不了芽。”黑风似懂非懂,晃着尾巴跑到前头,用爪子扒拉着土堆旁的碎石,倒像个称职的小帮工。
刚到界石前,就见周砚蹲在土堆边,手里捏着根小树枝,正往土里戳着什么。他鼻尖沾着泥,头发被露水打湿,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倒比平时多了几分野趣。
“你这是在给梅酿坛挠痒痒?”阿夜把竹篮往石上一放,拿起松土机扒拉着土坷垃,“小心把红绳弄断了,丫丫得跟你急。”
周砚头也不抬:“哪能啊,我在看草籽发没发芽。”他拨开表层的薄土,露出几粒鼓胀的绿芽,嫩芽顶着透明的种皮,像裹着层水晶衣,“你看,这是‘两生草’,一半叶尖带红,一半带蓝,陈长老说埋在界石边,能活就是两族和乐的兆头。”
阿夜凑近了看,果然见绿芽的脉络里隐着红蓝两色,像把揉碎的彩虹藏在了叶肉里。他想起埋坛那天,陈长老把草籽混着两族的泥土撒下去——落星谷的黑土和黑风岭的红土,在木盆里搅成了褐色的泥团,当时还笑说这是“你中有我”。
“玄影呢?”阿夜往黑风岭的方向望了望,往常这个时候,玄影该带着魔族的孩子们来学吹笛了。
“在教他们做笛膜呢,”周砚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魔族的孩子手巧,用荆棘叶煮的胶比咱们的桃胶还黏,说要给你的竹笛换层新膜。”他拿起块梅干糕塞进嘴里,含糊道,“对了,首领让我问问,下个月的‘风会’,能不能把梅酿坛挖出来开个小口,让两族的孩子都闻闻香?”
阿夜正用松土机划着浅沟,闻言笑了:“陈长老早想到了,说开坛前得先奏一曲‘醒酒调’,让酒气顺着音波散出来,才算对得起这坛‘合酿’。”他指着刚松好的土垄,“你看这土,黑红两色搅得匀了,草籽才肯发芽。”
说话间,玄影带着几个魔族孩子过来了。为首的少年叫阿棘,额角带着块小小的疤痕,是上次跟黑风打架时撞的,此刻手里捧着片巨大的芭蕉叶,叶上摊着十来片晶莹的笛膜,薄得像蝉翼。
“阿夜哥,”阿棘把芭蕉叶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这是用荆棘茎里的膜做的,玄影哥说你试试?”他身后的几个孩子也跟着点头,手里都攥着自制的短笛——用空心的芦苇杆做的,虽然简陋,笛孔却钻得整齐。
玄影笑着揉了揉阿棘的头发:“他们凌晨就去割荆棘了,说要赶在露水干前取膜,不然黏不住。”他拿起片笛膜,轻轻覆在阿夜的竹笛上,用阿棘带来的胶抹匀,“试试音。”
阿夜拿起竹笛,凑到唇边。气流穿过笛膜时,发出的声音比往常浑厚了些,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像荆棘丛里藏着的春风。界石旁的黑风突然对着天空叫了两声,众人抬头,见几只燕子正掠过谷口,翅膀剪着流云,把暖意剪得满地都是。
“是‘归燕调’!”一个扎着羊角辫的魔族小女孩拍手道,“阿夜哥吹的是‘归燕调’!”她从兜里掏出个陶哨,跟着吹了起来,哨音虽生涩,却和笛音缠得紧密,像两根拧在一起的线。
周砚趁机从竹篮里拿出梅干糕分给孩子们,阿棘咬了口糕,突然指着土垄:“草芽!红的蓝的!”
众人低头看去,刚才那几粒绿芽不知何时已舒展了些,叶尖的红蓝两色愈发分明,在阳光下像缀着细碎的宝石。灵狐不知从哪窜出来,蹲在草芽旁,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土,像是在给它们盖被子。
玄影蹲下身,看着草芽轻声道:“陈长老说,两生草要扎根在混了两族泥土的地方才能活,就像这梅酿,少了落星谷的梅或黑风岭的蜜,都不成味。”
阿夜把竹笛递给阿棘:“你来试试?用你的荆棘膜吹‘归燕调’。”
阿棘紧张地接过笛,手指在笛孔上磕磕绊绊,吹出来的音却意外地稳。玄影和阿夜在旁边跟着和,周砚用石块敲着竹篮打节拍,孩子们的陶哨声、黑风的轻吠声、灵狐扒土的沙沙声,混着草芽顶破种皮的细微声响,在界石旁织成张暖融融的网。
风过时,埋着梅酿坛的土堆轻轻动了动,像是坛里的酒也在跟着哼鸣。红绳上的玉兰瓣和荆棘叶碰得更欢了,像是在为这曲杂拌的调子鼓掌。
阿夜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守石人新记”里的话:“所谓和,不是抹去颜色,是让红与黑搅成泥,让笛与哨缠成线,让草芽顶着两色尖儿,从同一个土窝里钻出来。”他掏出炭笔,在新的一页写下:“界石生苔,新苗破壤,风过处,皆为同调。”
日头爬到头顶时,众人已经把草籽撒满了界石周围的土坡。阿棘和孩子们捧着空了的芭蕉叶往回走,约定明天带更多的荆棘膜来;周砚扛着松土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醒酒调”;玄影帮阿夜把竹笛收好,笛膜上还留着荆棘的清香。
黑风叼着片梅干糕跑在最前头,灵狐踩着它的影子蹦跳,界石旁的两生草在风里轻轻晃,叶尖的红蓝两色,像两只小手,正往一块儿牵。阿夜望着那片新绿,突然觉得,不用等明年开坛,这春天,早就顺着草芽的尖儿,钻进每个人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