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人形在碑前扭曲成形，那张与封天道君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纯粹的贪婪与饥饿。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凝视着陈凡，也凝视着封天道君。
“你感觉到了吗？”封天道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它渴望你，陈凡。你们是同源，你的吸星大法，本就脱胎于最原始的吞噬概念。它是我的恶念，而你，是我培育的容器。吞下它，你便能一步登天，直达渡劫，甚至……窥见那传说中的仙境。”
陈凡没有动。他体内的吞噬法则在疯狂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控制，扑向那团黑雾。那是本能的吸引，就像饿狼见到了血肉。但他死死压制着，额角青筋暴起。
夜枭挣扎着爬到妻子青鸾身边，颤抖着手触碰她冰凉的脸颊。那残留的一丝纯净气息，与周遭的污秽黑暗格格不入。玉简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所以，”陈凡开口，声音因压制力量而沙哑，“从矿奴开始，所有的绝望、挣扎、机缘，都是你写好的剧本？吸星大法是你故意留的饵，幽冥教的壮大是你默许的养料，就连与正道的冲突，也是你推动的磨刀石？”
封天道君负手，坦然承认：“不错。一个合格的容器，需要坚韧的意志，需要庞大的根基，需要……足够的仇恨与欲望来驱动。你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尤其是你竟然初步融合了封天碑的碎片，这让你比我想象中更适合容纳‘墟’。”
“然后呢？”陈凡继续问，同时暗中将九块碎片的气息悄然勾连，“我吞了它，变成另一个只知道吞噬的怪物，或者变成你操控的傀儡，帮你突破瓶颈，你再顺手把我这个‘隐患’清理掉？”
封天道君笑了：“你很聪明。但到了那时，你已与‘墟’融为一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何来清理？我们将一同超越渡劫，俯瞰众生。这是无上的荣耀。”
“放屁！”夜枭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他轻轻放下妻子，摇摇晃晃站起，挡在陈凡与石碑之间，尽管他此刻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荣耀？我妻子，清虚真人，还有这三千年来因封印而绝望死去的无数下界修士，他们的命，算什么？！”
封天道君眉头微皱，似有不耐：“蝼蚁之辈，何足挂齿。为了更高的道，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林九，看在你曾为我效力多年的份上，现在让开，我可留你神魂，让你与青鸾在此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夜枭惨笑，看向沉睡的妻子，“守着这个你制造的囚笼？守着这个骗局？道君，你已入魔了。”
“冥顽不灵。”封天道君眼神一冷，抬手虚按。
一股无形的巨力轰然压向夜枭。夜枭骨骼发出脆响，鲜血从七窍中涌出，但他死死站着，没有后退一步。
就在巨力即将把他碾碎时，陈凡动了。
他并非冲向黑雾，也并非攻击封天道君，而是将九块碎片猛地拍向脚下的地面——第九阵眼的中心，青鸾身前的那片区域。
“封天九禁，第九禁——封神！逆！”
他嘶吼着，全身真元连同刚刚暴增后极不稳定的吞噬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碎片。九块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金色，而是一种混沌的灰白。光芒并非向外扩散，反而向内收缩，瞬间形成一个复杂到极点的立体符阵，将陈凡、夜枭、青鸾的遗骸，乃至那座黑色石碑，全部笼罩在内！
“你干什么？！”封天道君脸色骤变，他感到自己与“墟”之间那紧密的联系，被这灰白光阵强行干扰、隔绝了！
“你不是让我选吗？”陈凡站在阵眼中心，嘴角溢血，却咧开一个带着狠劲的笑容，“我选第三条路！”
“墟”所化的黑雾人形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冲击灰白光阵，光阵剧烈摇晃，明灭不定。陈凡的身体像瓷器一样绽开无数裂痕，鲜血浸透衣衫。逆运封天九禁的最终式，反噬远超想象，更何况他还要分心抵抗“墟”的吞噬本能。
“疯子！逆运封神禁，你会魂飞魄散！连真灵都留不下！”封天道君又惊又怒，他想出手打断，却被光阵排斥在外。这第九禁本是封印之力的极致体现，此刻被陈凡逆运，竟暂时形成了一个绝对隔绝的领域。
“魂飞魄散……也好过变成你的傀儡！”陈凡咳着血，双手结印不停，光阵继续收缩，压力倍增。他看向夜枭：“前辈……信我吗？”
夜枭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年轻人，想起了矿场中觉醒的少年，想起了黑风山脉中建立魔教的枭雄，想起了祭坛前燃烧灵魂对抗上界的狂徒。他重重点头：“信！”
“好！”陈凡猛地抬头，看向光阵外惊怒的封天道君，也看向那不断冲击的黑雾“墟”。
“你以为，吸星大法只是吞噬？只是掠夺？”陈凡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穿越两界，从蝼蚁爬起，吸过灵石，吞过功力，夺过气运，炼过法则……我一直在吞，一直在夺。但你知道，吞到最后，我明白了什么吗？”
他体内的吞噬法则不再压制，反而主动迎向那来自“墟”的、同源却更狂暴的吸引。
“吞噬的真意，不是占有，而是……融合！是理解！是掌控！”
“你要我吞了这‘墟’，好，我吞！”
话音未落，陈凡竟然主动打开了灰白光阵的一丝缝隙！不是全部，仅仅是一缕精纯的、属于“墟”本源的黑暗气息，如毒蛇般钻入，瞬间没入陈凡眉心！
“啊——！”陈凡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黑色蚯蚓在蠕动。他的眼睛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占据。
“陈凡！”夜枭惊呼。
封天道君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对！就是这样！吞了它！全部吞了它！”
但下一刻，他的喜色凝固在脸上。
只见陈凡那被黑暗占据的双眼中，猛然亮起两点微弱的、却顽固无比的金光！那是封天碑碎片中，九位上古英灵残留的守护意念！同时，他怀中那枚得自清虚宫的玉简，也散发出温润白光，融入他的识海。
黑暗、金光、白光，还有陈凡自身那历经无数杀戮与抉择锤炼出的血色意志，在他体内疯狂冲突、撕扯。
“不……不是简单的吞噬……”陈凡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我要……拆了你！”
“吞噬法则——解析！剥离！”
他竟以自身为熔炉，以封神逆禁形成的隔绝领域为屏障，以英灵意志和清虚真人的传承为辅助，强行对侵入体内的这一缕“墟”之本源进行拆解！
这不是吞并，而是更疯狂、更危险的——解剖！
他要看清这“墟”的本质，看清封天道君恶念的构成，看清那所谓的“吞噬概念”最原始的模样！
“你疯了！快停下！”这次轮到封天道君惊骇了。他感觉到，自己与“墟”之间那源于同出一体的紧密联系，正随着陈凡对那一缕本源的解析，开始变得模糊、紊乱！更可怕的是，陈凡的解析，似乎正在触及某种核心的、连他都不敢深究的秘密！
“墟”的黑雾人形更加狂暴，不再只是冲击，而是开始不顾一切地自毁式地撞击灰白光阵，整个虚无空间都在震颤，无数空间碎片崩解，时间乱流倒卷。
陈凡七窍流血，形同厉鬼，但他眼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在他的识海深处，那缕被强行剥离解析的黑暗本源，逐渐显露出一些破碎的画面与信息碎片——无尽的贪婪，对力量的饥渴，毁灭一切的欲望，还有……一丝被强行剥离、镇压的痛苦与不甘？
这感觉……不像是一个纯粹恶念的聚合体。
“原来……如此……”陈凡猛地睁开眼睛，左眼漆黑如墨，右眼金光熠熠，模样诡异无比，他看向光阵外脸色苍白的封天道君，露出了然又讽刺的笑容。
“封天道君……或者说，我应该叫你，‘畏’？”
封天道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墟’，根本不是你修炼失败的恶念分身，”陈凡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它就是你！是你为了追求所谓至高无上的力量，主动剥离的‘畏惧’！你畏惧失败，畏惧死亡，畏惧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所以你把‘畏惧’连同对力量的贪婪一起斩出体外，制成了这个所谓的‘墟’！”
“你封印下界，抽取本源，根本不是为了疗伤或维持封印镇压它！你是为了喂养它！用一界生灵的灵气与气运，喂养这个代表你‘畏惧’与‘贪婪’的化身，让它不断成长，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容器’，把它回收！这样，你就能得到一个拥有无限吞噬成长潜力、却又没有‘畏惧’之心拖累的……完美化身！”
“届时，你再夺舍这个化身，或者与之彻底融合，便能成就你梦想中的‘无惧无情、唯我独尊’的至高之境！我说得对吗？！”
陈凡的厉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虚无之中。
封天道君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道貌岸然，在这一刻剥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揭穿本质后的冰冷与狰狞。
灰白光阵内，夜枭瞠目结舌，看着那颤抖却挺拔的背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光阵外，“墟”的咆哮声戛然而止，那黑雾人形扭曲着，空洞的漩涡“眼”直直地“望”向封天道君，竟流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陈凡擦去嘴角黑血，强忍着神魂几乎要被撕裂的痛苦，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
“现在，游戏规则变了。”
“我不是你的容器，我是你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