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的京城,天高云淡,正是皇家秋狩之时。安王府的华盖马车在侍卫严密护卫下,驶入京郊猎场。车内,沈清弦靠着软枕,掌心轻轻覆在已明显隆起的小腹上。萧执一身利落骑装,却并未骑马,而是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其实不必陪我闷在车里,”沈清弦侧头看他,“我知道你骑射功夫极好。”
萧执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暖着,语气不容置疑:“猎场人多眼杂,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他目光扫过车外逡巡的墨羽及其手下,低声道,“今日靖南王府的人也在,小心为上。”
沈清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借衣袖遮掩,意识微沉,感知着体内空间。那株灵植生机盎然,散发的气息让她因马车颠簸产生的不适缓解不少。她尝试将一丝极细微的空间感知力向外延伸——这是孕期带来的新变化,范围虽仅数丈,却足以预警明显的恶意。
狩猎号角响起,骏马奔腾,年轻勋贵们策马入林。萧执依旧稳坐车中,只是透过纱帘,冷眼望着外面的喧嚣。靖南王世子萧铭一身华贵猎装,策马经过安王府马车时,故意勒紧缰绳,让马匹扬蹄嘶鸣,溅起些许尘土,目光挑衅地扫过车窗。
萧执眼神一寒,尚未动作,车外的墨羽已上前一步,无声地挡在马车前,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向萧铭。萧铭被那目光慑住,悻悻地啐了一口,打马离去。
“跳梁小丑。”萧执淡淡评价,抬手为沈清弦理了理鬓角。
沈清弦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紧绷的脉搏上轻轻按了按:“不必为他动气。”她能感觉到,萧执对靖南王府的警惕,远超寻常政敌。
休整赐宴时,帝后与太后高坐主位。太后特意将沈清弦召至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慈爱地道:“瞧着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但还是瘦。皇帝,”她转向身旁的皇上,“你库房里那支上好的老山参,回头给安王妃送去。”
皇上笑着应允:“母后放心,朕记着了。”他对萧执这个胞弟向来亲厚,连带对沈清弦也多有照拂。
靖南王坐在下首,看着这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一幕,手中酒杯捏得死紧,脸上却堆着笑:“太后娘娘慈爱,安王妃真是好福气。”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道,“说起来,安王殿下如今在朝在野皆是声望日隆,又即将喜得麟儿,真是双喜临门。只是臣记得,当年安王殿下年少时,似乎更醉心兵法戎马,先皇还曾笑言要将北境军务托付,如今倒是将商事经营得风生水起,真是能者多劳啊。”
这话听着像是恭维,细品却带着刺。暗示萧执背离先皇期望,与民争利,更隐隐触及兵权这一敏感话题。
萧执执杯的手稳如磐石,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为王叔谬赞。皇兄治下四海升平,北境安稳,自有良将守土。本王身为宗亲,为皇兄分忧,为朝廷开源,亦是本分。至于商事,”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靖南王,“不过是些匠人之技,惠及民生,总好过某些人,只会盘剥百姓、囤积居奇,弄得怨声载道。”
他指的,正是靖南王府名下诸多产业仗势欺人、垄断市场的行径。
靖南王脸色一僵,强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
“好了,”皇上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秋狩,只论弓马,不谈朝政。安王为朝廷理财,功在社稷,朕心甚慰。”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宴席气氛微妙。沈清弦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靖南王方向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她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对萧执极轻地道:“他急了。”
萧执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表示了然。
回程马车里,萧执才沉声道:“他今日提起北境军务,绝非偶然。看来,我们动了他太多利益,他坐不住了,想用‘拥兵自重’、‘与民争利’的由头来构陷。”
沈清弦靠在他肩上,冷静分析:“他这是黔驴技穷。‘与民争利’站不住脚,我们的工坊学堂惠及无数百姓。至于兵权……你早已交卸兵权多年,皇兄对你信任有加,岂是他能离间?”
“但他敢在御前试探,必是有了后手。”萧执眼神幽深,“曹猛那边,该收网了。”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告诉她部分真相:“清弦,靖南王府与我们,并非简单的政见不合。当年……我母后曾属意我为太子,只因我年幼,且父皇更属意皇兄仁厚,才作罢。靖南王彼时便极力拥立皇兄,自诩从龙有功。这些年来,他一面忌惮我,一面又想方设法打压,是怕我威胁他外戚权臣的地位,更是想证明他当年选对了主子。”
原来还有这层夺嫡旧怨!沈清弦恍然。这就解释了为何靖南王对萧执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对孕妇下手——他害怕萧执凭借能力和太后宠爱,影响力超过皇帝,动摇他作为“从龙功臣”的地位和权势。
“我无意那个位置,”萧执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但我也不会任由他构陷欺辱。他既找死,我便成全他。”
沈清弦反握住他,目光坚定:“我信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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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顾家。
顾清源收到了安王府的嘉奖信,对他稳定江南、肃清内患予以肯定。同时,信中也隐晦提醒,京城恐有风波,让他务必确保工坊与原料供应稳定。
顾清源心领神会,回信郑重承诺。处理完坊务,他站在修缮一新的账房内,看着窗外渐黄的树叶,心中对安王的知遇之恩更加感激。他铺开信纸,给苏姑娘写信,除了技艺探讨,更多了几分分享整顿家业心得的意味,信末写道:“……江南事务渐次理清,然每至夜深,常忆工坊灯火,与姑娘探讨技艺之时。盼风波早定,重归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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