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年节的气氛依旧浓郁,走亲访友的马车时不时在安王府门前停下,递上拜帖和年礼。萧执和沈清弦并未大规模见客,只挑了几家关系紧密的宗室和如永昌侯府这般的盟友,略作接待,其余皆由管事们按制回礼。
连日来的热闹和应酬,让沈清弦略感疲惫。这日午后,她靠在暖阁的软榻上,小憩刚醒,神色还有些慵懒。萧执坐在榻边,正将一碟剥好的柑橘递到她手边,见她醒来,温声问:“可要喝点水?”
沈清弦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橘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驱散了些许沉闷。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依旧银装素裹的庭院,忽然道:“执之,整日在屋里也闷得慌。不如今晚,咱们就在这暖阁里,再吃一回暖锅?就我们几个,再加上清源、苏姑娘、林妹妹和墨羽,人少些,也自在。”
萧执自然无有不允,他巴不得沈清弦能心情舒畅。立刻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这一次,沈清弦还特意交代,汤底不要过于油腻,多用些菌菇和萝卜清炖,蘸料也准备得清淡些,适合她如今的口味。
华灯初上,暖阁内再次支起了黄铜暖锅。与年初一大家宴的丰盛不同,今晚的菜品更显精致和时令。乳白的菌菇汤底翻滚着,散发着自然的鲜香。旁边摆放着片得极薄的鹿肉(皇家年赏)、鲜嫩的菠菜、霜打过的矮脚黄、冻豆腐、手打的鲜虾滑,还有一小碟沈清弦近来颇喜欢的爽口酸笋。
参与的人也少了,除了萧执和沈清弦,便是顾清源、苏姑娘、林婉儿和如同影子般存在却又不可或缺的墨羽。氛围果然轻松了许多。
“都坐吧,今日没有那么多规矩,怎么舒坦怎么来。”沈清弦笑着示意,自己先执起银箸,夹了一片碧绿的菠菜放入锅中。
萧执坐在她身边,依旧是先照顾她,烫熟了她爱吃的,便夹到她面前的青玉小碗中。顾清源也学着样子,细心照料着身边的苏姑娘。苏姑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小声说着“自己来”,目光却盈满甜蜜。
林婉儿坐在沈清弦另一侧,自己吃得欢快,也不忘帮着布菜。她夹起一筷子涮好的鹿肉,正要往嘴里送,眼角瞥见墨羽依旧恪尽职守地站在门边阴影处,身形笔挺,仿佛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她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用公筷夹了几片烫好的鹿肉和两个虾滑,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起身,快步走到墨羽面前,将碟子往他手里一塞,声音又快又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墨羽大人,你也尝尝,站着怪累的,这边有我们呢。”
说完,也不等墨羽反应,立刻转身回到座位,埋头吃自己的,只是耳根迅速红透了。
墨羽握着那突然塞到手里的、还带着温度的碟子,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那个假装无事发生、却连脖颈都泛着粉红的背影,再低头看看碟中香气诱人的食物,冷硬的心防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烫了一下。他沉默片刻,终是拿起筷子,就着那碟子,靠在门边,安静而迅速地吃了起来。动作依旧利落,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萧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微勾,凑到沈清弦耳边低语:“看来,有人比锅子还烫。”
沈清弦也笑了,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别打趣得太明显。她转而看向顾清源和苏姑娘,问道:“清源,苏姑娘,年后工坊有何新打算?‘岁寒缎’反响极好,接下来可有新的织造想法?”
谈到正事,顾清源立刻正色,放下筷子回道:“回王妃,我与苏姑娘商议过,开春后,想尝试将‘岁寒缎’的织造工艺与江南特有的‘云雾绡’结合,或许能创造出一种兼具光泽与朦胧美感的新料子,更适合春夏服饰。另外,苏姑娘还绘制了几幅新的暗纹图样,以缠枝莲和流水纹为主,寓意也好。”
苏姑娘也点头补充道:“只是‘云雾绡’工艺复杂,产量极低,与‘岁寒缎’的融合需要反复试验,恐耗费时日和银钱。”
沈清弦仔细听着,资本女王的头脑飞速运转。创新意味着风险和投入,但也代表着更高的利润和市场独占性。“无妨,”她果断道,“银钱不是问题,你们尽管去试。需要什么特殊的原料或是匠人,让墨韵斋和听风阁去寻。我们要做的,就是始终领先旁人一步。” 她顿了顿,看向苏姑娘,“苏姑娘的图样极好,暗香阁接下来的首饰设计,也可以考虑与这些新料子的纹样相呼应,形成系列。”
苏姑娘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沈清弦的意思:“王妃说的是,如此一来,衣衫与首饰相得益彰,更能凸显独特风格。”
顾清源也深感佩服,王妃总是能高瞻远瞩,将不同的产业串联起来,形成合力。
话题由此展开,从工坊织造说到暗香阁的设计,又说到玉颜斋春季新品的规划,沈清弦虽未过多插手具体事务,但每每点拨,皆能切中要害,让人豁然开朗。萧执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多是关于资源调配和安全保障,夫妻二人默契十足。
这顿暖锅宴,吃得不只是饭菜,更是在轻松的氛围中,将年后的商业布局梳理了一遍。
宴席散后,众人告退。墨羽依旧尽职地护送着林婉儿回她的院落。雪夜寂静,只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到月洞门处,林婉儿停下脚步,转过身,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轻飘:“墨羽大人,今日……多谢你。”
墨羽看着她被灯笼柔光映照的侧脸,沉默一瞬,才低声道:“……不必。” 他顿了顿,似乎挣扎了一下,又极快地补充了一句,“鹿肉,很好吃。”
林婉儿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砰砰直跳。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慌乱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转身进了院子。
墨羽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后,许久,才转身离开。冰冷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馨香。
暖阁内,沈清弦洗漱完毕,靠在床头。萧执坐在床边,大手覆在她腹上,感受着里面孩子的动静。
“今日可还开心?”他问。
“嗯,”沈清弦点头,靠在他肩头,“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归宿,我心里很高兴。” 她顿了顿,意识微沉,空间内那洼灵蕴露似乎因为她的愉悦心情而更加莹润。她并未动用,只是感受着它与自己、与萧执、乃至与这整个王府气运隐隐相连的安稳之感。这感觉,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年后事情不少,”萧执低声道,“提亲、新料子试验、‘煨暖阁’的筹备,还有……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人。”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沉稳,“你只需安心养胎,外面的事,有我。”
“我知道。”沈清弦闭上眼,感受着他带来的安全感,“我们一起。”
窗外,寒风依旧,但暖阁之内,却是一片足以抵御一切风雨的温情与力量。新的一年,就在这忙碌与期盼、温情与谋划中,稳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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