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流光锦”工坊试产这日,天色未亮,工坊内外便已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新木、丝线与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独特气息。
沈清弦与萧执早早便到了工坊。沈清弦今日穿着一身简洁的月白襦裙,发髻轻绾,只簪了一支素银簪,显得干练利落。萧执则是一贯的玄色常服,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工坊的每一个角落。
苏万程作为工坊明面上的负责人,更是早早到场,亲自监督着最后一遍巡查,额角隐隐见汗,既有兴奋更有压力。俞文渊则守在工坊入口处,负责接待前来观礼的少数几位重要合作商户及本地官员,言谈得体,应对自如。
核心的织造区域内,数十架崭新的织机整齐排列,来自京城的几位大匠神情肃穆,正对挑选出来的本地学徒做最后的叮嘱。丝线、染料、梭子等一应物料早已备齐,尤其是那几样用于产生独特光泽的珍贵矿物染料,被单独放置在特定区域,由苏万程亲自指派的两名心腹看守。
苏芷兰穿着统一的青色管事服饰,步履轻盈地穿梭在各个区域,低声检查着女工们的准备工作,核对物料清单,神情专注而沉稳。她来到染料调配区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负责协助调配的年轻学徒,见他脸色似乎有些过于苍白,端着一小碟刚领出来的石青粉,手微微发抖。
苏芷兰心下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放缓了脚步,多看了他两眼。那学徒察觉到她的目光,更是紧张,险些将碟子打翻。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正与萧执低声交谈的沈清弦看在眼里。几乎是同时,她体内那洼灵蕴露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警示波动!
有问题!
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快步走向染料调配区。萧执察觉她的异动,眼神一凛,立刻跟上。
那学徒见王妃和王爷突然朝自己走来,吓得手一抖,盛着石青粉的碟子脱手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紧跟过来的苏芷兰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碟子,粉末只是溅出少许。她将碟子稳稳拿在手中,对沈清弦道:“夫人,这学徒似乎有些紧张,差点失手。”
沈清弦赞许地看了苏芷兰一眼,目光随即落在那碟石青粉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石青粉,拿来给我看看。”
苏芷兰立刻将碟子呈上。
沈清弦接过碟子,指尖沾了一点粉末,悄然调动破障能力,专注感知其成分构成。她并未试图追溯其来源或窥探任何画面——那对她心神消耗巨大——仅仅是分析其物质本质。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阴寒腐蚀性的异质成分,混杂在石青粉本身的矿物结构中,被她清晰地辨析出来!
这不是纯粹的石青粉!里面掺了东西!虽然量极少,但若混入染料,织入锦缎,短期内或许看不出,但时间稍长,或者在特定环境下,必然会导致丝线脆化、色泽黯沉!
“这石青粉,是从库房新领的?”沈清弦抬起眼,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那面如死灰的学徒。
“是……是……”学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何时领的?经手人是谁?”萧执冷声接口,强大的压迫感让那学徒几乎窒息。
“就……就在刚才开织前……是……是苏管事批的条子,小的去库房领的……”学徒带着哭腔道,目光绝望。
苏芷兰立刻澄清:“夫人,这批石青粉是昨日到的,入库时妾身与库房管事一同查验过,当时并无问题。今早他领料时,妾身也核对过单据和实物,封条完好,看着也无异样。”她看向那学徒,语气转厉,“领料之后,到你手中,可曾经过他人之手?或是你离开过物料区?”
“没……没有经过别人……小的……小的就去了一趟茅房……把料暂时放在这边的架子上……”学徒涕泪横流,“王爷饶命!王妃饶命!是……是有人抓了小的娘亲……逼小的在领料后,将一包东西混进去……小的……小的不敢不从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空空如也的油纸包。
工坊内瞬间一片哗然!竟然真的有人敢在试产之日动手脚!
苏芷兰脸色发白,立刻请罪:“夫人,是妾身监管不力,竟让他有机会在领料后做手脚,请夫人责罚!”
沈清弦摆了摆手,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看向萧执。
萧执眼神冰冷,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附近的墨羽吩咐道:“带下去,问清楚是谁指使,人质在何处。”墨羽领命,如同拎小鸡般将那学徒带离了工坊。
一场危机,在爆发的前一刻被及时扼制。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后怕与怒意,对苏万程道:“苏东家,这匹锦缎的丝线已受污染,不能再要。立刻清理织机,更换所有相关丝线和染料,启用备用物料,重新开始!今日,必须织出一匹完美的‘流光锦’!”
“是!”苏万程从震惊中回过神,精神一振,立刻指挥人手行动起来。
沈清弦又看向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诸位也看到了,有人不愿见到我们成功,用尽卑劣手段。但邪不胜正!只要我们上下齐心,严守规程,便能粉碎一切阴谋!今日工坊所有人,坚守岗位,功成之后,王府必有重赏!”
她的话语带着安抚与激励,瞬间稳定了有些慌乱的人心。工匠们见王妃如此镇定果决,也都重新打起精神,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萧执看着沈清弦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冷静与魄力,眼中满是赞赏与骄傲。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做得很好。”
沈清弦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一抹浅笑,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与并肩作战的默契。
更换物料需要时间,工坊内暂时停下了织造。沈清弦借此机会,仔细巡查了其他几个关键工序,尤其是染料和丝线的保管与领用环节,再次强调了流程和监管的重要性。苏芷兰紧跟在她身边,将她的每一项指示都认真记下,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决心。
一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织机再次响起,梭声重鸣。
这一次,再无波折。
当日落时分,一匹长约三丈、宽约二尺的“流光锦”终于从织机上被小心翼翼地取下。当它被展开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工坊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见那锦缎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底色是深邃的宝蓝,其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与月华在缓缓流动,变幻出无穷光影,瑰丽而神秘,远超众人想象!
“成了!真的成了!”苏万程激动得声音发颤。
几位观礼的商户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赞叹与恭贺声。
沈清弦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如水、璀璨生辉的缎面,体内灵蕴露传来愉悦平和的共鸣。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匹锦缎的成功,更是他们在江南立足的象征,是粉碎对手阴谋的利剑!
她回头,与萧执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他们都清楚,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学徒,只是斩断了对方伸过来的一只触手。墨羽很快来回禀,那学徒交代指使他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联系方式单一,人质虽被成功救出,但线索到那个陌生男子就断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隐藏在暗处,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收手。
夜色降临,工坊内庆祝的灯火通明。而在金陵城的某个阴暗角落,有人正为计划的失败而暴怒,并酝酿着更疯狂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