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车队离开了金陵地界,沿着官道向北而行。盛夏的暑气被车轮碾碎,抛在身后郁郁葱葱的江南景致之中。队伍中央那辆最为宽大坚固的马车内,却因内置了冰鉴,显得颇为凉爽。
沈清弦褪下了在正式场合穿的王妃礼服,换上了一身天水碧的轻纱襦裙,正拿着一本账册,倚在软枕上细看。萧煜则穿着大红肚兜,在铺了凉席的车厢地板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地探索着这个移动的小天地,林婉儿在一旁小心看护着。
萧执坐在对面,手中虽拿着一卷兵书,目光却大多落在妻儿身上,冷硬的眉眼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柔和。他放下书卷,拿起小几上冰镇过的葡萄,剥了一颗,自然地递到沈清弦唇边。
沈清弦正看到一组数据,下意识地张口接了,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她才回过神,抬眼对上萧执含笑的眸子,脸颊微热,嗔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看账册,只是唇角微微弯起。
“看的什么,这般入神?”萧执索性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一同看。
“是云舒整理的,江南商会未来半年的预期收益以及划拨内帑和各项基金的预算。”沈清弦将账册往他那边挪了挪,指尖点着一处,“你看,仅漕运整合和统一采购这一项,预计就能为商会成员平均降低近一成的成本,利润空间大增。划给内帑的数额,也十分可观。”
萧执看了看那数字,微微颔首:“皇兄看到这份‘成绩单’,至少明面上,会十分满意。”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江南之行,他铲除了巨蠹,稳定了地方,充盈了国库,功绩卓着。但这份过于耀眼的功绩,回到京城,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沈清弦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合上账册,靠在他肩上,轻声道:“功是功,过是过。陛下是明君,心中自有衡量。我们只需本分行事,将江南模式稳妥移交,不结党,不揽权,便是最好的表态。”她顿了顿,语气转为轻松,“再说,我们不是还有‘五味斋’的酱和‘煨暖阁’的汤锅么?总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听她提起这个,萧执不由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就你机灵。”将巨利献予皇帝,再将一些不起眼却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产业利润分润出去,安王府这“忠君爱国”、“与民同乐”的形象,便算是立住了大半。
车队行了一日,傍晚在一处较大的驿馆停下歇宿。驿丞早已接到通知,将最好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殷勤备至。
晚膳后,萧煜被乳母抱去哄睡。萧执与沈清弦在院中纳凉,墨羽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封小纸条。
“王爷,夫人,京中刚传来的消息。”墨羽低声道,“靖南王……萧景琰已被押入宗人府大牢,陛下尚未最终定论其罪。另外,我们离京后,朝中有几位御史,似乎准备了不少关于王爷在江南‘擅权’、‘结交商贾’的弹劾折子。”
萧执接过纸条,就着廊下的灯火看了看,冷哼一声,指尖内力一吐,纸条便化为了齑粉。“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他看向墨羽,“让我们的人盯着,看看都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还有,京畿大营和禁军的动向,也要留意。”
“是!”墨羽领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沈清弦轻轻摇着团扇,若有所思:“看来,有人是迫不及待地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了。也好,正好看看,回京之后,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执握住她摇扇的手,语气沉稳,“这些年,明枪暗箭我们经历的还少么?京城,不过是另一个战场罢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点了点头。她体内那洼灵蕴露静静流转,温养着身心,也让她在面对未知的风波时,始终保持着一份异于常人的冷静与洞察。
接下来的几日,车队昼行夜宿,一路北上。越是接近京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便越多,关于安王殿下在江南“铁腕肃贪”、“智破奇案”的种种传闻也愈发多样,其中自然也夹杂着一些不甚和谐的、关于他“权势过重”的窃窃私语。
这日午后,车队行至一处地势略显复杂的山林路段。两侧山势虽不险峻,但林木茂密,易于藏匿。萧执几乎在瞬间就绷紧了神经,抬手示意车队放缓速度,加强警戒。护卫们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兵刃,将主车护在中心。
沈清弦也察觉到了异样,体内灵蕴露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警示,并非强烈的危机,更像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她将玩累睡着的萧煜轻轻揽入怀中,用薄毯盖好,目光警惕地望向车窗外。
突然,前方探路的护卫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几乎是同时,两侧山林中响起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十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射向车队,目标明确,直指萧执与沈清弦所在的马车!
“护驾!”墨羽的厉喝声响起!
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立刻举起盾牌,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将大部分弩箭挡下。然而,仍有几支力道极强的弩箭穿透了盾牌的缝隙,狠狠钉在了马车的车厢壁上,箭尾兀自颤抖!
萧执眼神一寒,周身杀气四溢。他并未冲出马车,而是将沈清弦母子牢牢护在身后,沉声下令:“墨羽,抓活的!”
“得令!”
外面顿时响起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听风阁的精锐和王府护卫如同猛虎出闸,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对方显然没料到安王府的护卫如此精锐,反应如此迅速,不过片刻,抵抗的声音便弱了下去。
约莫一炷香后,打斗声停歇。墨羽带着一身血腥气来到车窗外禀报:“王爷,夫人,刺客共计十八人,毙九人,擒九人。皆是死士,被擒者皆已咬破口中毒囊自尽,未能留下活口。从其身手和所用弩箭来看,不像军中制式,倒像是……江湖路子,但与之前的‘影煞’并非一路。”
又是死士!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冷意。这还没到京城,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吗?
“清理现场,继续赶路。”萧执声音冰冷,“将刺客所用的弩箭,小心收好。”
“是!”
车队再次启程,只是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这次短暂的袭击,如同一声警钟,清晰地告诉他们:京城,已近在咫尺,而等待他们的,绝非风平浪静。
沈清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林,轻轻拍着怀中因受惊而有些不安扭动的儿子,眼神却愈发坚定。资本女王从不惧怕挑战,更何况,这一次,她并非孤身一人。
萧执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仿佛在说:别怕,有我。
归途迢迢,波澜已起。帝国的权力中心,正张开怀抱,迎接他们的归来,也准备着新一轮的洗礼与较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