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在书房的窗棂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沈清弦放下手中的账册,揉了揉眉心。已是子时,萧执还未回府——兵部那桩军械案似乎到了关键处。
林婉儿端着一盏冰糖雪梨羹轻手轻脚地进来:“王妃,您歇歇吧,这都看了一整日的账了。”
“云舒送来的这些账目,确实有些意思。”沈清弦接过瓷盏,用银匙搅动着温润的羹汤,“你看这里,‘百草堂’上个月往凝香馆送的那批檀香,价格比市价高了足足两成,但成色标注却是‘中等’。而同一批货,卖给城南‘瑞香阁’的却是‘上等’,价格只高一成。”
林婉儿不解:“这……是看人下菜碟?”
“不止。”沈清弦指尖点着账册上的几处标记,“关键是,凝香馆负责验货的师傅在收货单上签的是‘验讫’,可仓库的入库记录里,这批檀香的数量比收货单上少了三斤。云舒核对了那几日的出货记录,并没有对应的出库。”
“有人暗中截留了?”林婉儿睁大眼睛。
沈清弦颔首,眼中闪过资本女王特有的锐利光芒:“而且截留得很巧妙,每次只少一两斤,混杂在大宗货物里不易察觉。若非云舒心细,将三个月的出入库流水逐笔核对,根本发现不了。”
她合上账册,端起瓷盏抿了一口雪梨羹。温润清甜的口感让她疲惫的精神舒缓了些许——这羹里添了少许灵蕴露滋养过的枸杞和冰糖,效果确实不同。
“婉儿,去把上个月凝香馆所有经手过檀香的伙计、师傅名单拿来。特别是……负责仓库管钥的那几个人。”
“是。”
林婉儿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雨打窗棂的声音。沈清弦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打开暗格,取出那枚蛇形木牌。
指尖触碰到木牌的瞬间,体内灵蕴露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不是预警的排斥感,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感应,仿佛这木牌中封存着什么正在“苏醒”的东西。
她凝神细察,灵蕴露在经脉中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木牌中渗透出来,与灵蕴露的温润形成微妙的对抗。渐渐地,她“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黑暗的祭坛,摇曳的火光,低沉的吟诵……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画面一闪而逝。
沈清弦松开手,木牌落回锦帕上,表面那蛇形图腾的双眼似乎比之前更幽深了些。她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这是灵蕴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递“画面”而非单纯的“感觉”。
这木牌果然不简单。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萧执回来了。他披着墨色大氅,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眉眼间带着疲惫,但眼神依然锐亮。
“怎么还没睡?”他解下大氅递给迎上来的林婉儿,大步走到沈清弦身边,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凉。”
“等你。”沈清弦拉他在暖榻上坐下,亲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军械案有进展了?”
萧执接过茶盏,暖了暖手,才道:“李太妃那个远房侄儿招了。他承认收了中间人的银子,在军械验收单上做了手脚,把一批次等的弓弩充作上等入库。但他说……真正的主使者不是他,他也不知道那些次等军械最终流向了哪里。”
“不知道?”沈清弦蹙眉。
“他说每次都是中间人把验收单和银子一起给他,他签了字就算完事。至于那些军械出了库房去了何处,他一概不知。”萧执冷笑,“这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但墨羽查到他妻子名下,三个月前在城西新置了一处三进的宅子,价值八千两。他一个兵部七品主事,哪来的这么多钱?”
沈清弦沉吟:“所以,他可能真只是个棋子。真正的主谋,通过这种方式既贪污了军费,又处理掉了次品军械,一箭双雕。”
“而且那些次品军械……”萧执放下茶盏,神色凝重,“墨羽追查到其中一批的下落,被运去了西南边境的一个小镇,之后就消失了。那个小镇,正处在通往南诏国的商道上。”
又是西南。
沈清弦将蛇形木牌的事说了,包括灵蕴露感应到的模糊画面。萧执听得眉头紧锁,拿起木牌仔细端详:“祭祀……看来这黑巫族的残余势力,比我们想的还要活跃。若他们真与军械走私有关,那图谋的恐怕不止是钱财。”
“你的意思是……”
“训练私兵,或者……武装某个部落。”萧执眼中寒光一闪,“西南那些土司部落向来不服王化,若有人暗中提供军械,再以邪术蛊惑人心……”
他没说完,但沈清弦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或后宫争斗,而是可能动摇边疆稳定的大事。
“皇兄知道了吗?”
“今日已密奏。”萧执揉了揉太阳穴,“皇兄的意思是,先不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但京中这边,必须尽快斩断他们的触角。”
他看向沈清弦:“你刚才说,凝香馆的货物被人暗中截留?”
“嗯,云舒查出来的。”沈清弦将账册推过去,“我怀疑,截留的那些香料,很可能被用于炼制那种异香。凝香馆的香料品质向来有保障,若是混入别的东西,不易被察觉。”
萧执快速翻看账册,越看脸色越沉:“负责仓库管钥的是谁?”
“一个姓孙的师傅,在凝香馆干了八年,在王妃您还没接手凝香馆就已经在了。”沈清弦道,“已经让云舒暗中盯着了。另外,五味斋那边,赵掌柜说仁和堂这几日又进了大批朱砂和雄黄,但这次送货的马车……”
她顿了顿:“车上发现了李家的家徽。”
“李家……”萧执冷笑,“李太妃这是坐不住了。墨羽今日还查到,承恩公府二爷前日秘密去了一趟永兴坊,见的正是那个手背有蜈蚣疤的男人。”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窗外雨势渐大,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夜的寂静。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清弦。”萧执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这几日,你和煜儿尽量少出门。我已经加派了三倍人手护卫王府,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不过……一味防守未必是上策。”
她眼中闪过资本女王算计时的光芒:“既然他们想要金鳞蚕丝,想要晚晴的研究,甚至可能想要煜儿……那不如,我们给他们一个‘机会’。”
萧执皱眉:“你想设局?”
“嗯。”沈清弦点头,“但不是以煜儿为饵。用蚕丝,用晚晴……用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引他们现身。”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娟秀的字迹——是晚晴今日送来的,关于“龙血竭”药性的详细分析。
“晚晴说,要彻底拔除柳氏体内的蛊引,必须用上等的龙血竭做药引。而这味药,全京城只有仁和堂有少量库存,且都被一位‘神秘客人’预定到了年底。”
她指尖点在“神秘客人”四个字上:“若我们放出消息,说西山培育金鳞蚕到了关键阶段,急需龙血竭调配特殊的桑叶肥料……你说,那位‘神秘客人’,会不会主动找上门?”
萧执沉吟片刻:“风险太大。若对方直接将药材送来,我们反而被动。”
“所以不能我们主动要。”沈清弦微笑,“让文先生去要。文先生是京城有名的香道大家,收集各类珍稀药材合情合理。而文先生‘偶然’得知仁和堂有龙血竭,重金求购却被拒,于是辗转托人打听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这一圈绕下来,既自然,又能试探出对方的深浅。”
她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若对方真是西南那条线上的人,听到‘龙血竭’与‘金鳞蚕培育’有关,定会格外关注。到时候,谁对这件事反应最大,谁就有问题。”
萧执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终于笑了:“我的清弦,总是能想出最妙的法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文先生的安全必须保证。墨羽会派人暗中保护,但明面上,文先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去求购龙血竭。”
沈清弦早已想好:“就说文先生得了一卷残破的古香方,其中记载了一种‘返魂香’,需以龙血竭为引。这香方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文先生钻研香道成痴,重金求药合情合理。”
“返魂香……”萧执若有所思,“这名字倒是唬人。”
“要的就是唬人。”沈清弦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越是玄乎,越能引起那些信奉巫蛊之人的兴趣。”
她写的是“以香通神,以血引魂”——正是从那卷黑巫族残卷上看来的句子。
萧执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这些事本该我来操心,却总是让你劳神。”
“夫妻本是一体,分什么你我。”沈清弦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你在前朝应对明枪暗箭,我在后方打理生意、织网布局,这才是最好的配合。”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烛火温馨。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萧执忽然道:“对了,北境那边来信了。”
沈清弦转过头:“草原?”
“嗯。”萧执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我昔日的副将写的,说今年草原雨水丰沛,草场长得极好。他已在王庭附近置了一处毡帐,随时等我们过去。”
信纸展开,是刚劲有力的字迹,描述着夏日草原的辽阔景象:无边的绿野延伸到天边,成群的牛羊如白云般移动,夜晚的星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信末还画了幅简图——一处临湖的毡帐,旁边标注着“此处可望见王爷当年驯马的草坡”。
沈清弦看着那幅简图,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向往。不是对草原本身,而是对那种天地开阔、无拘无束的自由。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已适应了高门贵妇的身份,但骨子里那份属于资本女王的野性,从未真正熄灭。
“等这些事情了了……”她轻声道。
“我们就去。”萧执吻了吻她的耳垂,“带上煜儿,就咱们一家三口。到时候,我教你骑马,带你去猎黄羊,晚上在篝火边烤羊肉,喝马奶酒……”
他描述得细致,仿佛那场景已在眼前。沈清弦闭上眼睛,仿佛真的闻到了青草的香气,听到了远处的牧歌。
“不过在那之前,”萧执的声音沉下来,“得先把这些毒蛇清理干净。”
他松开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墨羽明日会安排文先生‘偶遇’仁和堂的掌柜。听风阁的人已经布控在仁和堂四周,只要有人对龙血竭的动向表现出异常关注,立刻就能锁定。”
沈清弦也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承恩公府那边呢?冯夫人这几日可还安分?”
“锦绣庄今日又出了新招。”萧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批江南的‘软烟罗’,打着‘限量特供’的旗号,价格定得极高,专瞄着那些爱攀比的夫人小姐。”
沈清弦挑眉:“软烟罗?那可是真正的寸锦寸金。锦绣庄舍得下这血本?”
“所以才可疑。”萧执道,“墨羽查了,那批软烟罗的来路不正,像是从官库流出来的。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只要他们敢大量出货,立刻就能抓个现行。”
“看来冯夫人是急了。”沈清弦若有所思,“先是降价倾销,现在又想用高端料子拉回口碑……这种打法毫无章法,倒像是病急乱投医。”
“所以我才说,她不足为虑。”萧执握住她的手,“真正要小心的,是藏在暗处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比如,手背有蜈蚣疤的男人,比如,那个可能存在的黑巫族掌印者。
雨渐渐停了,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丑时。
“歇了吧。”萧执吹熄了烛火,牵着她的手往内室走,“明日还有的忙。”
床帐落下,两人相拥而卧。沈清弦靠在萧执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感觉腕间的灵蕴露微微发热,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一个摇篮。
她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湿了鬓发。
“怎么了?”萧执立刻察觉,撑起身看她。
“没……做了个噩梦。”沈清弦压下心中的不安,重新靠回他怀里,“睡吧。”
但那双眼睛,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不是一个成年人的眼睛——瞳孔过于圆大,眼白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像是……婴儿的眼睛。
可那眼神,却冰冷而怨毒,绝不属于一个婴儿。
沈清弦闭紧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腕间的灵蕴露渐渐平息,重新恢复温润的流转。
或许,真的只是个噩梦吧。
她这样告诉自己,渐渐沉入睡眠。
而此刻,永兴坊那处小院的密室里,手背有蜈蚣疤的男人,正对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瓮,低声吟诵着古怪的咒语。
陶瓮里传来细微的蠕动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瓮口封着黄纸,纸上用鲜血画着扭曲的符咒。
男人念完最后一句咒文,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黄纸上。鲜血渗入纸中,那些符咒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泛着红光。
“去吧。”他对着陶瓮轻声道,“去找那个孩子。”
瓮中的蠕动骤然加剧,有什么东西撞在瓮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男人满意地笑了,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只有陶瓮表面,隐隐浮现出一双眼睛的轮廓——圆大、青白、冰冷。
正是沈清弦梦中见到的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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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雨后的京城空气清新。墨韵斋刚开门,文先生就带着两个伙计出了门,说是要去城南的“博古轩”看一批新到的古籍。
马车经过仁和堂时,文先生“恰好”让车夫停下,说要进去抓几味安神的药材。
仁和堂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文先生进来,忙迎上来:“文先生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店?”
“这几日研究古方,耗神得紧,想抓些宁神的药材。”文先生捋须道,目光在药柜上扫过,“听说贵堂药材齐全,可有上好的茯神、远志?”
“有有有!”掌柜亲自去取药。
称药打包时,文先生状似无意地问:“对了,掌柜的,老夫前日得了一卷古方,需一味‘龙血竭’做药引。听说这味药难得,不知贵堂可有存货?”
掌柜的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龙血竭啊……确实稀有。小店前些日子倒是进了一些,但不巧,都被一位老客预定到年底了。文先生若要,怕是得等等。”
“哦?”文先生露出失望之色,“不知是哪位老客?老夫愿出双倍价钱,匀一些便可。”
“这……”掌柜面露难色,“那位客人吩咐了,不让透露身份。而且钱不是问题,人家要的是全部的货。”
文先生叹息:“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只是这古方难得,缺了这味主药,实在可惜。”
他付了钱,拎着药包往外走。刚到门口,一个伙计匆匆从后堂出来,在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掌柜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
但这细微的变化,却被门外扮作路人、正“挑选”街边小摊货品的听风阁暗卫,尽收眼底。
文先生的马车缓缓驶离。转过一条街后,车夫低声道:“先生,有人跟着。”
“知道了。”文先生闭目养神,“按原路回墨韵斋,不必理会。”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后面那顶青布小轿始终保持着三丈的距离。直到墨韵斋门口,小轿才拐进旁边的巷子,消失不见。
文先生下车时,袖中滑落一张纸条,被候在门口的一个“乞丐”迅速拾起。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无人察觉。
纸条很快到了萧执手中。
“掌柜听到‘龙血竭’时,右手小指无意识抽搐了三次。伙计耳语后,他瞥了后堂方向一眼,瞳孔微缩——人在紧张或恐惧时会有的反应。”萧执念着纸条上的记录,“跟踪文先生的那顶小轿,进了永兴坊第三条巷子后消失。巷内第三户人家,门前石阶有新鲜车辙印,宽度与那顶小轿吻合。”
沈清弦坐在他对面,面前摊着云舒刚送来的凝香馆人员排查报告。她抬起头:“第三条巷子……是不是靠近那处有小院的巷道?”
“隔了两条街。”萧执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但都在永兴坊范围内。墨羽已经加派人手盯住那片区域,只要有人出入那户人家,立刻就能跟上。”
“文先生那边……”
“暂时安全。”萧执道,“对方只是跟踪,没有动手的意思。看来他们确实对‘龙血竭’很敏感,但还在观望。”
沈清弦沉吟片刻:“既然他们观望,那我们就再添把火。”
她提笔写了一张便笺,交给候在外面的林婉儿:“让五味斋赵掌柜放出消息,就说王妃近日得了一卷养生古方,需要几味珍稀药材做药膳,其中就包括龙血竭。但不必大张旗鼓,只让他在相熟的几家药铺掌柜那里‘随口’提一句。”
“是。”林婉儿接过便笺退下。
萧执挑眉:“你这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们需要龙血竭是为了调养身子,而非培育蚕丝?”
“对。”沈清弦点头,“若他们真对金鳞蚕丝志在必得,听到这消息定会松一口气,甚至可能主动‘献药’,以换取我们的好感。若他们无动于衷……那就说明,他们图谋的比蚕丝更重要。”
她顿了顿:“而且,我确实需要龙血竭。”
萧执神色一紧:“你身子不适?”
“不是。”沈清弦握住他的手,“是灵蕴露。我发现,用灵蕴露滋养过的药材,药效会倍增。若能得到龙血竭,用灵露滋养后给晚晴用于拔毒,柳氏痊愈的速度能快上一倍。更重要的是……”
她压低声音:“我想试试,用灵蕴露滋养过的龙血竭,能不能克制那种蛊引之毒。若是能成,以后对付西南那些邪术,咱们就有了底牌。”
萧执眼睛一亮:“好主意!我这就让听风阁全力搜寻龙血竭,不必非从仁和堂入手。”
“但仁和堂那条线不能放。”沈清弦提醒,“那是我们摸清对方网络的突破口。”
“明白。”
正说着,外面传来霜影的声音:“王爷,王妃,有情况。”
“进。”
霜影闪身进来,单膝跪地:“陈侍郎府那边,晚晴姑娘今早施针时,发现柳夫人后颈的蛊引有异动。她用银针刺探时,那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差点顺着银针爬出来。”
沈清弦心中一凛:“什么东西?”
“晚晴姑娘及时用火烤了银针,那东西才缩回去。”霜影脸色凝重,“她说,那像是……活物。”
蛊虫!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晚晴姑娘还说,”霜影继续道,“她检查了柳夫人这几日用的药材,发现其中一味‘当归’气味有异。虽然外形与正常当归无异,但切开后断面颜色发暗,有股极淡的腥气。她已经将药材封存,请王妃过目。”
林婉儿很快取来了那个药包。沈清弦打开,取出里面的当归片。乍看确实与寻常当归无异,但凑近细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正是血藤叶的气味。
她体内灵蕴露立刻传来强烈的排斥感。
“这药是哪来的?”萧执冷声问。
“是陈侍郎府自己的药库取的。”霜影道,“但负责抓药的丫鬟说,前日有个游方郎中上门,说是有祖传的补血良方,留下了几包药材。柳夫人这几日用的药里,都添了那些药材。”
游方郎中……沈清弦立刻想起刘三在土地庙遇见的那个孙郎中。
“那郎中长什么样?”
“丫鬟说,五十来岁,清瘦,背个药箱,右手手背……”霜影顿了顿,“有道疤,像蜈蚣。”
果然是他!
沈清弦握紧了手中的当归片。对方竟然已经渗透到了这个程度,连陈侍郎府的药都能动手脚。
“晚晴现在如何?”
“已经将柳夫人用的所有药材都换了王府送去的,并加派了人手看守药炉。”霜影道,“但晚晴姑娘说,蛊引已经被惊动,最迟今晚,对方必定会有进一步动作。她请求加派护卫,并请王妃准许她……用‘那个法子’。”
“那个法子”是晚晴和姜堰研究出的应急之策——用金针封住蛊引所在的窍穴,强行将其困住,再辅以猛药内外夹攻。但这法子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柳氏心脉。
沈清弦沉吟片刻:“准了。但告诉她,一切以柳夫人的性命为重。若事不可为……先保人,再除蛊。”
“是。”
霜影退下后,书房里气氛凝重。
“他们这是要灭口。”萧执声音冰冷,“柳氏一旦清醒,很可能指认出下毒之人。所以他们不惜暴露那个郎中,也要阻止晚晴拔毒。”
沈清弦将那些被动了手脚的当归片收好,放入一个特制的玉盒中——这是她让王府瓷窑烧制的,内壁涂了特制的釉料,可以隔绝气味。灵蕴露在玉盒表面流转一圈,确保封存严密。
“既然他们急了,那我们就更不能急。”她冷静道,“霜影加派一倍人手,晚晴那边应该暂时安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住那个郎中的尾巴。”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让墨羽查这几日所有在永兴坊附近出没的游方郎中,特别是手背有疤的。另外,查仁和堂最近有没有陌生面孔频繁出入,尤其是……采购朱砂、雄黄这些药材的人。”
萧执接过纸条,唤来墨羽吩咐下去。
待墨羽离开,沈清弦忽然道:“执之,我想去一趟陈侍郎府。”
“不行。”萧执断然拒绝,“太危险。”
“我必须去。”沈清弦握住他的手,“灵蕴露对蛊引有感应,或许我能帮晚晴锁定蛊虫的具体位置。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个‘活物’到底是什么。”
萧执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他沉默良久,终于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这次轮到沈清弦拒绝,“你是王爷,目标太大。我一个人去,扮作晚晴的助手,反而安全。”
她顿了顿,放软语气:“况且,王府不能没有你坐镇。若我们都离开,对方趁机对煜儿下手怎么办?”
提到萧煜,萧执终于妥协。他握住她的肩,一字一句道:“让顾青和霜影贴身保护,听风阁派二十个好手暗中随行。一旦有异,立刻撤回,不许逞强。”
“我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安王府侧门驶出。沈清弦换了身朴素的青衣,头发简单绾起,脸上略施易容,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医女。
马车在陈侍郎府后门停下。晚晴早已等在门口,见沈清弦下车,忙迎上来,眼中满是忧虑:“王妃,您怎么真来了?这里太危险……”
“进去说。”沈清弦压低声音。
两人快步穿过回廊,来到柳氏居住的偏院。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几个丫鬟守在门外,神色紧张。
屋内,柳氏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晚晴掀开她后颈的衣领,只见风府穴的位置,皮肤下隐隐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凸起,正在缓慢蠕动。
沈清弦体内灵蕴露骤然沸腾,传来前所未有的强烈警示——那东西,极其污秽!
她凝神细察,灵蕴露的感应逐渐清晰起来:那蛊虫不止一只,而是三只,分别盘踞在心脉、丹田、后颈三处窍穴。它们彼此间似乎有某种联系,其中一只被惊动,另外两只也会随之活跃。
“晚晴,用金针封住这三处窍穴的上下游经络。”沈清弦沉声道,“然后,用火烧过的银刀,在皮肤上划开小口——不要伤及血管,只要破皮即可。”
晚晴虽不解,但还是照做。金针落下,柳氏身体微微抽搐。当银刀划破后颈皮肤时,一滴黑血渗出。
沈清弦咬破指尖——不是普通的手指,而是凝聚了灵蕴露精华的食指。一滴温润中带着淡金色光泽的血珠渗出,她迅速将其滴在那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滴血珠渗入皮肤的瞬间,皮下那蛊虫仿佛被烙铁烫到,剧烈挣扎起来!柳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
“按住她!”晚晴急道。
几个丫鬟上前按住柳氏。沈清弦闭目凝神,灵蕴露顺着指尖源源不断涌出,渗入柳氏体内。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三只蛊虫在灵蕴露的逼迫下,正缓缓朝着伤口处移动。
一只、两只……
当第三只蛊虫即将钻出皮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紧接着,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顾青的厉喝:“有刺客!保护王妃!”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指尖的灵蕴露却未停。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股灵露注入柳氏体内,大喝:“晚晴,银针!”
晚晴眼疾手快,三根银针精准刺入刚刚钻出皮肤的三只黑色蛊虫!那虫子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被银针刺中后疯狂扭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用火!”沈清弦抓起桌上的烛台。
晚晴接过,将烛火凑近。火焰触碰到蛊虫的瞬间,那三只虫子猛地爆开,化作三缕黑烟,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几乎同时,房门被撞开,霜影持剑冲了进来,剑尖还滴着血:“王妃,外面有七个人,都是好手。顾青他们挡着,但撑不了多久,咱们得撤!”
沈清弦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柳氏——蛊虫已除,但她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
“带她一起走。”她果断道。
“可是……”
“没有可是。”沈清弦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颗药丸——这是用灵蕴露滋养过的补血丹,“喂她服下,用被子裹好,从后窗走。晚晴,你跟着霜影。”
“那您呢?”
“我自有办法。”沈清弦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院子里,顾青正带着六个侍卫与七个黑衣人缠斗,双方势均力敌,但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招式狠辣,招招致命。
她目光扫过院墙——那里有个死角,刺客的视线被一棵老槐树遮挡。
“霜影,你带晚晴和柳夫人从后窗走,绕到西厢房,那里有扇小门通往后巷。顾青,半柱香后,带人往东边突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王妃,您呢?”顾青格开一刀,急问。
“我从这边走。”沈清弦指了指院墙的死角,“我会发信号,听风阁的人就在附近,看到信号会来接应。”
“太危险了!”
“这是命令。”沈清弦语气不容置疑,“执行。”
霜影咬了咬牙,抱起昏迷的柳氏,晚晴紧随其后,两人从后窗翻出。顾青见状,大喝一声,带着侍卫们向东边猛攻,果然吸引了大部分黑衣人的注意力。
沈清弦趁机闪出房门,贴着墙根迅速移动。腕间的袖弩已经滑到掌心,弩箭上膛。
就在她即将靠近院墙死角时,一个黑衣人忽然从侧面扑来,手中弯刀直劈她面门!
沈清弦侧身躲过,抬手就是一箭。弩箭精准命中黑衣人肩头,麻药瞬间发作,那人踉跄倒地。
但这一箭暴露了她的位置。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刻放弃围攻顾青,朝她扑来。
沈清弦边退边射,又放倒一人。但袖弩只有十支箭,转眼就用去了三支。
还剩七步就能到死角——那里有棵老槐树,翻过去就是邻院的屋顶,听风阁的人应该已经就位。
就在此时,最后那个黑衣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准她猛地一吹!
数点寒芒激射而出!
沈清弦瞳孔骤缩——是淬毒的牛毛针!范围太大,根本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墙头飞扑而下,挡在她身前。
“噗噗噗——”
牛毛针尽数没入那人的后背。
是墨羽!
“走!”墨羽闷哼一声,反手掷出三枚飞镖,逼退黑衣人,然后一把抓住沈清弦的手臂,足尖点地,带着她翻过院墙。
墙外果然有听风阁的人接应。两匹快马早已备好,墨羽将沈清弦推上一匹马,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但动作明显僵硬——那些牛毛针上有毒。
“你怎么样?”沈清弦急问。
“死不了。”墨羽咬牙,“王妃坐稳,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两匹马冲出小巷,朝安王府方向疾驰。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但很快被听风阁的伏兵截住。
沈清弦回头看了一眼陈侍郎府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
今夜这一局,他们赢了——救下了柳氏,除掉了蛊虫,还逼得对方不得不暴露实力。
但她也看清了,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不是普通的江湖杀手。
那是……军队的配合方式。
西南的土司私兵,还是……另有其人?
马蹄声急促,秋风呼啸而过。沈清弦握紧缰绳,腕间的灵蕴露传来温润的滋养感,平复着她剧烈的心跳。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