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很烦扰,知县大人的信访接待室里,田知行却正治理着田城县人民的各类民生问题,而且是现场办理,现场立法,举一反三,安排着他的下属们,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解决田城县人民生产生活中方方面面的问题,人民面前不把自己当成官,群众心里才有威望,云云。等讲解完毕之后,裴主任才喊第五号上访人进来说事。
进来的是一对哭成了泪人的老年夫妇,无论田知县如何关切地问话,如何暖心地开导,如何热心地安慰着他们,让他们再冷静冷静,殷切地鼓励他们只管说,就是说错了,骂上他田知行两句,也没有关系,等等。可老两口子就是不说,一个劲儿地哭。
直到这个时候,田知县才抬头看了裴主任一眼,问:“裴主任,他们,是怎么回事,登记情况了吗?我看,是他们太激动了,要不,你先说说大致情况?”
裴主任站在老两口子身后,叹了口气,说:“那,我就替他们说说吧。他们是田城县无梁镇田家集人氏,老两口中年得了一女,视为掌上明珠,那真是含在口里都怕化了,捧在手心都怕从指头缝里掉下来摔着了。就这样,老两口子含辛茹苦,终于把那闺女养活到了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又怕出外打工被人家欺负了,于是就在家门口的一家私营服装厂里找了个工作,学习缝纫技术,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幸福。也就是这个时候,那女子春情萌动,和厂子里的一个男工谈起了朋友。”
田知行一听,笑了起来,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只是十几岁,可在农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是不是你们老两口子期望值太高,看不上人家男方是个工人啊,嘿,如今这些孩子们啊,在恋爱问题上,是有些随便,但只要是真正过日子的人,也没有什么嘛。”
田知行说着,看了老两口子一眼,老两口子又哭了起来,裴主任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田知县,不是他们不同意女儿的婚事,而是其他事,其他事,这女孩子没了。”
“没了,为什么,刑事案件,还是其他?”田知县惊讶地问道,心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怪不得老两口子哭得这么伤心呢。
裴主任的脸,略略扭曲了一下,才接着说:“那家厂子,怕男孩女孩谈朋友,搞出个什么丑事来,不好向家长交代,于是就制定了一些制度,不让他们谈朋友,并且在住宿上,也有严格的规定,一楼二楼是车间,三楼住男生,四楼住女生,晚上的时候,从三楼到四楼的楼梯是要上锁的。可这个女孩子,太喜欢那个男孩子了,晚上的时候,两个人就通过手机聊天,聊到动情之处,女孩子就让她的同伴用床单兜着她,往三楼窗户那里坠,男孩子在三楼窗户那儿接应。其实,他们这样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那一回,床单却出了事,突然就撕裂了,那女孩子就坠楼,没了。”
突然,那个老婆婆大声哭了起来,说:“这都是他们编的故事,编的故事,俺家小娟可听话了,她不会这样干的,她不会这样干的,俺听有人说,是她那个黑心厂长,把俺小娟给逼死的,给逼死的。”老太太一哭,老头也紧跟着哭了起来。
裴主任尴尬地一笑,说:“大爷、大娘,我说的这些,是你们无梁镇警察分局提供的李小娟死亡证明,有人证物证,还有人家厂方提供的监控录像画面,不会错的,啊。今天,你们见到田知县了,咱光说包赔的事,不要再说李小娟意外死亡责任的事了,因为那已经是铁案了,啊。老李,劝劝婶子,劝劝婶子,小的,不在了,不能再让老的有个好的、歹的。”
裴主任真情地表演着的时候,田知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扭过头看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张明远,交代说:“张主任,让你们无梁镇警察分局再给老人家好好说说,事实,就是事实嘛。当然,出于对群众的关心,这个,这个,我决定,由我们田城县这个户事部门拿出三万块钱的救助金来,给李小娟的父母解决一下生活问题;这个,这个,无梁镇政府,也要有所表示嘛;这个,这个,那个服装厂的负责人,虽说没有太大过错,但是没有切实履行职工的安全监管责任,也是一种失职嘛,我看,就由无梁镇政府,跟他们谈,至少五万,啊,至少五万,这个,人民群众面前,无小事嘛,啊。老李,你看看,这样解决一下,行不行?”
那个老男人已经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嘴里小声说着:“那好吧,那好吧,田县长,俺不告了,俺不告了,明天就把俺小娟埋了,就把俺小娟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