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由于设施破坏的缘故,老城的新年似乎来得晚了一步,当侯三如在田家大湾办事处院内的雪地里,停好车子,打开车门的时候,整个院子里还有些阴暗,并没有什么晨光四射,而是静悄悄的。他四下里扫视了一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就连看大门的保安,也把大门敞开着,进值班室睡觉去了。侯三如苦笑一声,又前后看了看,还好,老婆甘雪莲开的那辆纯白色的轿车就停在旗杆下,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如果不是看到了车牌,还真认不出来那就是甘雪莲的小车,看来,她并没有如传说中的,去陪田知县喝茶。
侯三如又摇了摇头,骂了自己一句,便从副驾驶座上提出一只保温盒来,那里面是娘包的饺子,怕煮烂了,特意给蒸熟后,装了起来,又调和些调料,单独放了,这才让儿子侯三如给儿媳妇送到单位里来。
侯三如和甘雪莲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家庭出身,甘雪莲的父亲是个小学教师,母亲是农民。侯三如的母亲和甘雪莲的父亲是同事,不过不是教师,而是那个小学敲打铃铛的,不是因为她不会教书,而是因为上级不让她教书,说是怕她把孩子们给教坏了,因为她的爹娘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当年被枪毙了的大坏人,让她在学校里敲打铃铛,有个生活来源,那就是官府给她莫大的恩典了。而侯三如的父亲,则要比他母亲大十好几岁,是个死了老婆的老工人,也是当年有名的土专家,是先进工作者,他和三如妈的结合是“官办婚姻”,也就是上级指定的那种婚姻。父亲是个粗俗而暴躁的人,侯三如小的时候,经常看到、听到的便是父亲暴打母亲的场景、辱骂母亲的声音,母亲都默默地忍受着,或许她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受他人污辱的。慢慢地长大后,侯三如才听人风言风语地说过,自己并不是那个老工人的儿子,而是母亲所在那个小学校长的儿子,有人说,是那个校长强暴了自己的母亲,有人说是半推半就,更有人说是不要脸式的勾搭成奸。
侯三如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终于不打母亲了,因为他瘫痪在床,打不动了,不过,他的骂声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偶尔还会借母亲给他清理身子的时候,狠狠地给母亲几个耳光,母亲却从来没有还过口,也没有还过手,直到那个老工人再也举不起手,死了。也就是那个老工人死了的时候,侯三如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侯三如了,因为在他上面,老工人还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人家那两个儿子叫侯如、侯二如,连同两个闺女,骂骂咧咧地把那个老工人的尸体拉走了,和他们的母亲合葬去了。直到那个时候,侯三如才看到母亲哭了,或许她一生的罪孽,到头了。
侯三如和甘雪莲是在同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可甘雪莲家却是个极正常的家庭,虽说是个“一头沉”的家庭,父母只生了甘雪莲和她的妹妹甘雪蓉。父亲甘老师是个极善良的人,在学校里是个好老师,回到家里是个好男人,一有空就回去帮助老婆种地,一家人其乐融融,比起侯三如家来,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甘雪莲打小就是个小美女,是大人孩子们公认的小美女,那个时候倍受他人冷眼的侯三如,对于小美女甘雪莲也只能是远观,而不能接近,直到高中毕业后,一直想当官的侯三如考上了省干部管理专科学校,学的是人事管理,不怎么想当官的甘雪莲考上了省财经学校,学的是会计。或许两个学校就在隔壁的缘故,也或许他们打小就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缘故,两个人上学、放假便开始一起行动了。
有一年放暑假,侯三如的学校放假早了几天,就在学校宿舍里睡大头觉,等着甘雪莲的学校放假一起回家。当甘雪莲来找他时,他们就在那所空荡荡的宿舍楼里发生了关系,甘雪莲后来抱怨说,自己没有享受过谈恋爱的感觉,甚至连个嘴都没有亲吻过,便稀里糊涂地把身子给了男人。侯三如也说,当时你要是推我一下,我便会停下来的,说不定这一辈子我们便走不到一起了。甘雪莲说,你等我推你了吗?一掀开裙子,便那个了,人家只知道痛了,哪儿还会想着打你啊。反正,两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一起了,毕业之后,也就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侯三如想着这些,又尴尬地笑了笑,便提着保温盒向后排房子走去。田家大湾办事处的办公地点,是接手田城县城关镇的旧部,而城关镇接手的,又是老县政府,老县政府接手的,又是前朝更老的县衙门,就是一个大院子里,盖着四排八幢大房子,后来,老县政府又在最后面加盖了一长溜两层单面小楼,才形成了如今的规制。甘雪莲的办公室和住室,就在那所两层小楼的最东端。
不一时,侯三如便到了甘雪莲的办公室门前,而当他敲打甘雪莲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却没有声音。侯三如默默地把保温饭盒放到栏杆上,心里的泪水便翻腾了起来,看来,真的是陪田知县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