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纷纷扬扬,如同这个世道的冤情,一处未雪,一处又起,雪花虽小,其形各异,仇仇怨怨,状怪形奇,没完没了,随风而泣。
王水德坚辞了隗建设父子的热情相邀,冒着风雪,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这个曾经熟悉,又如此陌生的街道上,大雪只是暂时覆盖着了它丑陋的美颜妆扮,显出几分污秽的纯洁来,整个天地显得如此的臃肿,如此的灰暗,又有几分滑稽,几分的现实。
在田城第一医院里,王水德已经看到,满怀着希望的郭石头的几个侄子,听了郭石头的遗言之后,扬长而去了,王水德知道,自己又惹上麻烦了,而且是个大麻烦,落子岭社区的人不讲理,他是早已领略过的了。前些年,就是他当田城县商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那时的落子岭社区还叫落子岭村,随着城市的建设和扩张,他们失去了土地,开始了三极分化式的生活,一部分村民迅速转变了观念,做起小生意来,极小一部分慢慢做大了,大部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劳作着,解决着家人的温饱;一部分村民翻新了住宅,突出上面的几层来,卖掉了,手里也就有了点存款,或者临街多出几处门面房来,不临街的多出三五套出租屋来,靠着并不怎么多的房租,维系着家人的生活,过上了包租婆式的日子,这其中也有卖掉开发的小产权房后,去挥霍的,去投资要当大老板的,最后甚至连老本也亏掉了的极少一部分村民;而最后一部分,则成了田城人所说的“吃嫖食”的,当然,这里的“嫖”,不是嫖娼的意思,而是现代文明中的“白嫖”,比如,一群男女,组织起一支队伍来,就叫落子岭村搬运队,好像是出苦力的,其实不然,他们就到落子岭村范围内的某一工地上,对包工头说,我们是搬运队的,你们的工地,在我们落子岭村范围内,这装卸的活,我们干了。请千万别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连一袋水泥也不会给你搬的,老老实实地给他们点钱,把他们打发走人了事,否则的话,只有两种可能,让他们干活,他们会坐在你工地上不走,不仅自己不干活,还要影响其他工人干活;如果你要撵他们走,那就更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会撒泼式地把工地的大门给关了,颐指气使地质问你,公家把我们的土地都占完了,不让我们收俩钱,难道要饿死我们?到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和他们讲理,因为他们说的本身就不是“理”,而是“讹”,既然是“讹”,那就是“赖”,还有什么“理”可讲呢?不过,随着城市的进一步扩建,落子岭村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开发完毕了,他们在各小区、家属院又闹腾了两年之后,装修的也越来越少了,落子岭村搬运队也就没有了市场,从此息鼓偃旗了。
风雪中的这个世道,丑陋不堪,同样丑陋不堪的王水德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回到了薛慧的那个小居室内,疲惫地为自己下了一碗速冻饺子,连汤带水地一扫而光,王水德这才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活物。他极度疲倦地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地飘浮着郭石头临终时的形象,这个人,怎么说呢,怎么说呢?王水德确实没法去评价郭石头这样一个人,或许他的内心里还有一丝良知,一丝可怜的良知,他在这个世上,或许一无是处,然而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留下这一丝可怜的良知的。
王水德睡着了,他太疲倦了,也太伤心了,内心里充满着无助、无奈与悲凉,甚至连看隗建设父子送给他的那本秘籍的心情也没有了。就在这个时候,同样疲惫不堪的庄雪飞也回来了,她几乎是挣扎着,给自己的男人擦拭了一下脸,又为他脱去内衣、袜子,爱怜地给他用温水擦了擦脚,这才把自己脱光了,静静地躺在男人的怀抱里,和他一同入睡了。
庄雪飞真的成熟稳重了许多,她回到新县城警察分局之后,并没有直接向烝宋冯汇报有关郭石头遗言的事,而是把郭石头遗言的录音迅速地备份了几份,把其中的一份送给了刚刚从中州市回来的丁俊平。丁俊平听了听,脸色凝重地出去了,庄雪飞想,肯定是到落子岭宾馆见他的大姐章紫娟去了。而当薛英听完庄雪飞带回的录音之后,说了句:“小雪,或许我们摊上大事了,摊上大事了,如同奴才看到了主母娘赤裸裸的偷人一样,眼珠子是要被剜出来的。”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些,庄雪飞如同一只小猫一样,紧缩了一下身子,往男人怀里紧紧地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