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一周后,陈玄陵突然深夜造访。我正收拾堂口准备关门,铜铃无风自动,抬头就见他站在门口,道袍下摆湿漉漉的滴着水。
找到了。他脸色阴沉,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只锈迹斑斑的男士手表,湖底捞的。
我接过袋子,翻过表背,上面刻着ZhF的字样——张海峰和刘梅的首字母缩写。表盘已经停止走动,指针永远定格在三点十五分。
尸体呢?我喉咙发紧。
陈玄陵摇摇头:还在湖底,绑着石块。他顿了顿,右手腕骨折,像是挣扎过的痕迹。
我们相对无言。供桌上的胡三太爷画像突然地一声自己卷起又展开,这是仙家示警。
得告诉张海峰。我叹了口气。
陈玄陵冷笑:告诉他好让他再撒一次谎?那女鬼怨气不散,尸体必须妥善安葬。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王胖子。
老铁!他声音压得很低,出事了!我刚在老东北看见张海峰他爹和张海峰密谈,说什么湖底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我和陈玄陵对视一眼,这太巧了。
盯住他们,我们马上到。
老东北是城郊的一家老牌饭店,我们赶到时,王胖子正蹲在门口的绿化带里,胖身子缩成一团,活像只待宰的年猪。
进去二十分钟了,他拽着我们躲到墙角,张老头脸色难看得像死了亲爹...哦不对,他亲爹早死了。
陈玄陵从袖中摸出张黄符,三两下折成纸鹤,念咒吹气。纸鹤扑棱棱飞起,贴着门缝钻了进去。
窃听符,他解释,道门小术。
我们三人脑袋凑在一起,听着纸鹤传来的对话。
...必须处理干净!张父声音严厉,当年花钱压下去的事,要是现在被翻出来...
爸!那是条人命啊!张海峰的声音带着哭腔,刘梅她...她怀孕了才...
闭嘴!你想坐牢吗?你妈心脏受不了这个!
一阵杯盘碰撞声后,张父压低声音:明天我找老赵,他有潜水装备。趁天黑...
纸鹤突然燃烧起来,化为灰烬。陈玄陵面色凝重:他们要毁尸灭迹。
王胖子挠挠头:咱报警不就行了?
没证据。我苦笑,单凭一块表说明不了什么,况且...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是李小倩。
小先生...她声音发抖,我爸妈吵起来了,我妈说要去找张海峰拼命...您能来一趟吗?
我头大如斗,这都什么事儿啊!
兵分两路。陈玄陵去监视张家父子,我和王胖子赶往李小倩家。
李家住在城东的老小区,我们刚到楼下就听见四楼的争吵声。上楼敲门,开门的竟是张海峰!他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你怎么在这?我惊讶道。
我...我每天这个点都来跪一小时。他低头让开,李叔让我进门,但阿姨...
客厅里一片狼藉。李小倩缩在沙发一角抹泪,李父正拦着歇斯底里的李母,地上碎了个花瓶。
那个畜生!李母看见我们,指着张海峰尖叫,他今天还敢来!害死自己孩子不够,还要害我闺女!
王胖子灵活地插到中间:阿姨消消气,您这血压高了多不值当!
李母突然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玻璃碴撒在地上:跪啊!继续跪啊!让你也尝尝扎心的滋味!
我们这才发现张海峰膝盖处裤子渗着血——他刚才真跪在玻璃上了!
李小倩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妈!您这是干什么呀!
张海峰二话不说又要往下跪,被我一把拽住:够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我把湖底发现的事简单说了,当然略过了张家父子密谈的部分。听完,所有人都安静了。
所以...李小倩颤抖着问,那个跳湖的女孩...是被害死的?
现在还不确定。我谨慎地回答,但尸体必须妥善安葬,否则怨气难消。
张海峰突然转身就往门外冲,被王胖子一把抱住:干啥去!送死啊?
我去自首!他挣扎着,是我害死了刘梅...那年我大三,她怀孕了,我逼她堕胎...她跳湖那天,这只表就戴在她手上!他指着那个密封袋,崩溃大哭,是我杀了她...和我爸一起...
李父倒吸一口冷气,李母则瘫坐在沙发上,喃喃道:造孽啊...
李小倩的表情从震惊到痛苦,最后归于一种可怕的平静:所以...我流产的那天,你说养不起孩子...是怕历史重演?
张海峰跪倒在地,无声流泪。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陈玄陵发来一条短信:张家父子带人往湖去了,速来!
我赶紧招呼王胖子往外跑,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李小倩:要一起来吗?这可能是...了结一切的机会。
她犹豫片刻,抓起外套跟了上来。令人意外的是,李父李母也默默起身,李母甚至还带了条毛毯。
两辆车疾驰向城郊的人工湖。路上,李小倩一直盯着窗外,突然轻声说:这一个月,他每天来我家门口跪一小时。下雨也跪,刮风也跪...上周下雪,跪到人都冻僵了...
我没有接话。后视镜里,李母抹了把眼泪,把毛毯攥得更紧了。
湖边,陈玄陵躲在树丛里向我们招手。远处,几个人影正借着月光在湖边摆弄潜水装备。
张老头找的专业人士陈玄陵讥讽道,连声呐都没带,就敢摸黑下水。
王胖子突然指着湖心:那是什么?
月光下,湖中心泛起诡异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却没有风。
她知道了。我心头一紧,尸体要被移动,怨灵感应到了。
果然,湖边的潜水员刚下水没多久,湖心的涟漪就变成了漩涡。岸上的张父突然捂着胸口倒下,张海峰慌忙去扶。
心脏病?王胖子瞪大眼。
李小倩二话不说冲了过去,李母想拉没拉住,急得直跺脚。我们只好跟上。
场面一片混乱。张父面色铁青地躺在地上,张海峰正给他做心肺复苏,潜水员惊慌地爬上岸说下面有拽他。而湖心的漩涡越来越大,隐约能看到一团黑发在水面散开...
都让开!李小倩厉声喝道,出人意料地从包里掏出个小药瓶,我爸的速效救心丸!
张海峰震惊地看着她,手都忘了按压。李小倩熟练地掰开张父的嘴塞进药丸,然后接替张海峰继续做心肺复苏。
李母站在一旁,表情复杂。李父则叹了口气,把带来的毛毯披在浑身湿透的潜水员身上。
陈玄陵趁机凑到湖边,往水里撒了把符灰。漩涡立刻平息了,但湖水却开始泛红,像渗了血。
怨气太重,他退回我们身边,必须天亮后打捞,现在下去必死无疑。
张父缓过气来,第一句话就是:报应...都是报应啊...他老泪纵横地抓住李小倩的手,闺女...张家对不起你...
李小倩抽回手,默默退到母亲身边。张海峰跪着挪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磕了三个头。
湖面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带着潮湿的腐臭味。供桌上的胡三太爷画像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仙家的声音如雷贯耳:明日午时,尸骨现天,冤魂得雪!
我打了个寒战,知道这是仙家给的期限。
明天中午,我对所有人说,必须打捞尸体,好好安葬。否则...我没说完,但湖面突然翻起的一个浪花,像极了女人点头的样子。
张父被人搀扶着上车前,回头看了眼平静下来的湖面,喃喃道:十五年...我每晚都梦见她...
回程的车里,李小倩突然问我:小先生,人真的能有来世吗?
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想起那个被超度的婴灵纯净的笑容:有的。只要真心悔过,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后视镜里,李母悄悄握住了女儿的手。
这一夜,无数人无眠。而我知道,明天午时的打捞,将决定两个家庭、三个亡魂,以及无数活着的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