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汗还没落下去,就看见表叔领着两个人,急匆匆地闯进了执法堂的院子。前面的是个黑瘦汉子,佝偻着背,一脸苦相,正是村西头的赵老六。后面跟着他媳妇,头发乱糟糟的,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念念有词,被赵老六死死拽着胳膊,不然就要往墙上撞。
“肇中!肇中!快救救你六婶吧!她…她魔怔了!”赵老六看见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
我赶紧让他们进屋。赵老六的媳妇,我们叫六婶的,以前是个爽利人,现在却完全变了样。她不肯坐下,就在屋子当中站着,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动物磨牙的声音。眼神涣散,偶尔聚焦,却透着一股不属于人类的怨毒和狡黠。她看见我,非但不怕,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声音尖细地学舌:“救?谁也救不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赵老六拍着大腿,哭丧着脸讲述起来。
大概半个月前,六婶就开始不对劲。先是晚上睡觉总说冷,大夏天的要盖厚被子。然后脾气变得极其暴躁,一点就着,摔盆砸碗。再后来,就发展成现在这样,胡言乱语,力大无穷,有时候还学黄鼠狼叫,满地打滚。家里被她闹得鸡犬不宁。
这还不算完。三天前,赵老六在城里打工的独生子,好端端骑着电动车下班,竟然被一辆突然失控的货车给撞了!万幸人没死,但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家里宅子不安,人又接二连三地出事…”赵老六抱着头,痛苦地说,“肇中,俺寻思着,这肯定是撞上啥了!是不是冲撞了哪路仙家啊?”
我凝神观察六婶。她周身笼罩着一股浓烈、暴戾的黄仙妖气!这气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报复的快意,绝非寻常的冲撞那么简单,更像是…不死不休的寻仇!
“翠花,能看出根源吗?”我心中默问。
胡翠花的虚影浮现,仔细探查后,语气凝重:“弟马,是黄家仙,而且不止一个!是一窝!怨气冲天!它们…似乎与赵家有着血海深仇!那附在六婶身上的,是其中怨念最深的一个!”
血海深仇?赵老六一家都是本分庄稼人,怎么会招惹上黄仙,还是灭门之仇?
我让王胖子先安抚住赵老六,自己走到六婶面前,沉声问道:“下方的仙家,为何纠缠此妇,祸及其家?赵家与你们,有何冤仇?”
“咯咯咯…”六婶(或者说附身的黄仙)发出刺耳的笑声,扭动着脖子,“冤仇?血仇!不共戴天!赵黑心!扒皮抽筋!断子绝孙!”
赵黑心?这像是个人名,而且带着强烈的贬义。
我看向赵老六,他听到“赵黑心”三个字,脸色猛地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不…不可能…都多少年的事了…”
“老六叔!”我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赵黑心’是谁?你们家到底做过什么?!”
赵老六被我喝问,浑身一颤,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半晌,才带着哭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赵黑心’…是…是我爷爷的小名…他…他年轻时…是屯子里有名的猎户…”
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血腥而残忍的往事,被赵老六颤抖着揭开。
原来,赵老六的爷爷,年轻时枪法准,心也狠。那年月,山里黄皮子多,有时候祸害家禽。赵老六的爷爷有次在山里,无意中发现了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黄皮子幼崽,连大带小一共七口。也不知是出于泄愤还是贪图那几张皮子,他竟狠下心来,将这一窝黄皮子,全部打死,并且当场剥了皮!那母黄皮子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怨毒的尖叫,据说听到的人,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这件事当时在屯子里传开,虽然有人觉得他做得太绝,但也没人多说什么。后来,赵老六的爷爷没过几年就得了怪病,浑身溃烂,痛苦而死。大家都暗地里说,这是报应。时间久了,这事也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没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桩血债的苦主,竟然找上门来了!而且来的,就是当年那窝黄皮子的冤魂!它们怨气不散,修炼成精,如今道行有成,便来向赵家的后人索债!先是附身六婶,搅得家宅不宁,后又制造车祸,伤其独子,这是要让他赵家断子绝孙的节奏!
“造孽…真是造孽啊…”赵老六捶打着地面,悔恨交加,“俺爹临死前还念叨,说俺爷爷这事做得太损阴德…没想到…报应到俺们头上了啊!”
真相大白!这可不是简单的误会冲撞,而是积累了几十年的血海深仇!难怪那附身的黄仙怨气如此之重,手段如此狠辣!
“仙家,”我转向被附身的六婶,语气沉重,“当年赵黑心所作所为,确实残忍暴戾,人神共愤。但冤有头,债有主,赵黑心早已恶疾而亡,承受了果报。赵老六夫妇及其子,并未参与此事,亦是无辜。仙家何必赶尽杀绝,徒增自身罪业?”
“无辜?”黄仙尖啸,“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赵黑心断我血脉,我就要他赵家绝后!这才只是开始!我要让他们家破人亡!永世不得超生!”
它的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在六婶周身燃烧,显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劝说无效,看来只能强行解决了。但面对这种积年的血仇,简单的驱赶或打杀,后患无穷,而且于理有亏。最好能化解其怨气,了解这段因果。
我示意王胖子和赵晓波看住六婶,将面如死灰的赵老六扶到一边。
“老六叔,这事棘手。”我实话实说,“您爷爷当年种下的恶因,如今结出了苦果。那些黄仙怨气太深,一心报复。单纯驱赶,治标不治本,它们还会再来。要想彻底解决,必须化解这段因果,平息它们的怨气。”
“咋…咋化解?”赵老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首先,您得代表您爷爷,向它们真诚忏悔。其次,需要厚葬那七位黄仙的遗骸(如果还能找到),并为其立牌位,供奉香火,至少七七四十九天,以慰其在天之灵,超度其往生。最后,您家需广积阴德,将功补过。只有这样,或许才能求得它们的原谅。”
赵老六听完,沉默了很久。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泪:“俺知道了…是俺赵家对不起它们…俺认!肇中,你说咋办就咋办!只要能让它们消气,放过俺老婆孩子,让俺做啥都行!”
看着这个被祖辈孽债压垮的汉子,我心中也是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世间因果,真是丝毫不爽。
我们决定,立刻准备法事所需物品,并让赵老六带路,去当年事发地,寻找那七位黄仙的遗骸。一场化解数十年血仇的超度法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