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船厂的车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龙昊瘫倒在角落一堆沾满油污的帆布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背后被军刺和利爪划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肩胛骨的旧伤也因过度发力而隐隐作痛,最麻烦的是内腑受到震荡,气血翻腾不止。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索出吴老中医给的伤药——一个小巧的陶瓷药瓶,里面是黑褐色的药粉。他咬开瓶塞,将药粉胡乱地洒在背后和大腿外侧最深的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是一种清凉的感觉,血流似乎减缓了一些。他又倒出几粒内服的药丸,和着唾液艰难地吞下。
做完这些,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全力运转“龟息蕴灵诀”。这门得自福伯的养气法门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绵长柔和的呼吸引导着药力化开,缓缓抚平着体内紊乱的气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虽然无法立刻治愈重伤,但至少能稳住伤势,吊住性命。
车间外,远处码头区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但偶尔还能听到零星的警笛声和隐约的呼喊,显然骚乱尚未完全结束。追兵暂时没有找到这里,但龙昊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对方损失了“影叟”和一名精锐刺客,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展开地毯式搜索。
他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离开这个临时藏身点。
时间在寂静和痛楚中缓缓流逝。龙昊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徘徊,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思考着当前的局面。
阿强生死未卜,“围魏救赵”之计是否成功,尚未可知。孙副处长与“神殿”勾结的证据还在自己身上,但如何送出去,交给谁,是个难题。秦锋被架空,九处内部情况不明。老猫的渠道可能已被监视。福伯的武馆暂时安全,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回去,只会将危险引去。
似乎……陷入了绝境。
然而,龙昊骨子里的坚韧和不屈,让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仔细梳理着手中的筹码和可能的突破口。
首先,是那个青铜匣子。这东西至关重要,连“神殿”都如此紧张,其内隐藏的秘密或许能改变局势。但开启方法依旧不明。
其次,是孙副处长的罪证。这是扳倒官方内部敌人的利器,必须送到能发挥作用的人手中。秦锋或许不是最佳人选,但他是目前唯一相对可信的接触对象,关键在于如何安全地联系上他。
第三,是阿强的势力。如果阿强能脱困,哪怕只是残部,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能在底层提供情报和掩护。
第四,是那些神秘的境外势力。“守夜人”?他们似乎与“神殿”敌对,或许可以借力打力?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最后,是他自身的实力。经过连番恶战和生死考验,他感觉自己的武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尤其是对刚柔劲力的理解更深了一层。若能彻底恢复甚至更上一层楼,面对接下来的危机才有更大的把握。
思路渐渐清晰。当务之急有三:一、尽快恢复伤势和体力;二、设法联系秦锋或确认阿强情况;三、找到安全的地方,尝试破解青铜匣子的秘密。
他再次检查了一下伤口,药粉似乎起了作用,流血基本止住了。内服的药丸也在缓缓化开,滋养着内腑。他挣扎着坐起身,忍着剧痛,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奇特的韵律活动四肢关节,配合呼吸,引导气血更有效地运行。这是“龟息蕴灵诀”中记载的一种辅助疗伤的导引术,能加速伤势恢复。
过程痛苦而缓慢,但他咬牙坚持着。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
几个小时后,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龙昊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虽然伤势依旧严重,但至少有了行动的能力。他必须趁夜离开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堆中探出头,观察着车间内外的情况。车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外面,废弃船厂笼罩在暮色中,巨大的黑影幢幢,如同沉默的巨兽。
他仔细倾听了片刻,确认附近没有异常动静后,才如同幽灵般滑出藏身之处,贴着墙根的阴影,向着记忆中的船厂后门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他即将穿过一片堆满废弃齿轮的空地时,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侧前方一个半塌的工棚里传来!
有人!
龙昊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一个巨大的生锈铁罐后面,心脏猛地一紧。是追兵?还是船厂里原本的流浪汉?
他凝神静气,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工棚里传来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微弱的呻吟?不像是埋伏的杀手。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靠近查看。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工棚的破窗下,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几个人影蜷缩在角落里。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破布,发出痛苦的呻吟。旁边围着三四个人,个个带伤,神情疲惫而警惕,手中握着钢管和砍刀——正是阿强手下的兄弟!其中一人,赫然是“黑皮”!
龙昊心中一动,轻轻敲了敲窗框,发出约定的暗号。
工棚内的人瞬间紧张起来,武器对准了窗口。“谁?!”“黑皮”压低声音喝道,声音沙哑。
“是我。”龙昊低声回应。
“龙王?!”“黑皮”又惊又喜,连忙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小心地打开一扇破门。
龙昊闪身而入。工棚内气味难闻,地上躺着的是个重伤员,腹部中刀,情况危急。除了“黑皮”,还有三个兄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悲愤。
“龙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黑皮”激动地看着龙昊,但看到他满身血迹和苍白的脸色,又担忧道,“您伤得重不重?”
“我还好。”龙昊摆摆手,看向地上的重伤员,“他怎么样?”
“阿泰不行了……”“黑皮”声音低沉,“我们逃出来的时候,被‘疯狗’刘彪的人堵住,阿泰为了掩护我们……”他说不下去了,拳头紧握。
“强哥呢?”龙昊最关心这个问题。
“强哥他……”“黑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货仓起火后,围攻‘老船坞’的人确实撤走了一部分,强哥带着我们趁机杀了出来……但损失惨重,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强哥他……他带着几个心腹,不知道去哪了,临走前让我们分散躲藏,等他消息……”
龙昊心中一沉。阿强虽然脱困,但势力几乎被打残,本人也下落不明。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但也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这个重要的盟友。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龙昊问道。
“我们……我们想先治好阿泰的伤,然后……想办法离开江城。”“黑皮”看着奄奄一息的同伴,语气充满了无奈和迷茫。树倒猢狲散,失去了阿强这个主心骨,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很难在江城立足了。
龙昊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那个装有孙副处长罪证的防水袋,递给“黑皮”:“这个东西,你想办法交给九处的秦锋队长。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或者他绝对信任的人。这很重要,关系到能否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黑皮”接过防水袋,重重地点了点头:“龙王,您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送到!”
龙昊又拿出一些钱(从张天雄书桌暗格里顺带的现金)塞给“黑皮”:“这些钱你们拿着,给阿泰治伤,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江城……暂时不要待了。”
“黑皮”和几个兄弟看着龙昊,眼中充满了感激。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龙王还想着他们这些残兵。
“龙王,您……您保重!”“黑皮”哽咽道。
龙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阿泰,心中叹息。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他必须继续前行。告别了“黑皮”等人,龙昊再次融入夜色之中。他的身影在废弃的船厂中显得格外孤独,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困兽犹斗,何况是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绝不会放弃。
(第六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