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鹰峡战役落下帷幕的同时,另一边疏勒率领可汗卫队残部不顾一切向朔方方向疾驰。
此刻,疏勒眼中充满不可遏制的恐惧,汉军击破托达部那一幕给他极其剧烈的冲击。
直到他看清汉军不顾一切将托达连同乞木耳大军一道赶入天鹰峡那一刻,才明白沈川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自己合作。
他所做一切就是为了借助鞑靼人自相残杀,精疲力尽之际,发起一场突然袭击。
同时,他严重低估了汉军的战斗力,传闻中那支打的草原族群俯首称臣、分崩离析的铁血汉军依然健在,远没有因为一场漠北之战而衰亡。
乞木耳、托达、贺丹汗,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逃,逃离这个可怕的对手。
沈川,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
只有回到朔方,回到王庭,将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父汗,他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然而,他根本不会想到,他的父汗脱脱,早就已经不在人世,那座承载他所有希望的朔方城,也早已易主了。
一连三天,残存的八千可汗卫队不眠不休在马背上颠簸疾驰。
不少人马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倒在了干涸的大地上。
等赶到朔方城外时,疏勒身边只剩下五六千人马了。
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城池轮廓时,原本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
“勇士们,到家了,我们回家了!”
一声凄苦呐喊,引来鞑靼勇士共鸣。
他们发出沙哑的嘶吼,尽情宣泄这次远征遭遇的苦难。
谁能想到,两万可汗卫队,最终归来的却只有不到六千人,几乎是人人带伤,人马俱疲。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进城时,猛然发现紧闭的城头上,原本属于王庭的旗帜换成了托达部的狼纛。
“怎么回事!”
强烈的不安开始席卷疏勒已经麻木的神经。
他策马上前,试探着大喊一声:“可汗卫队回来了,速速打开城门!”
话音一落,城头鞑靼士兵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随后大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疏勒王子,速速开门,我要见父汗!”
呜——
然而下一刻,凄厉的角号声在城头响起。
疏勒眉头一挑,那是预警的角号声。
紧接着,城头竖起了无数狼纛旌旗开始不停挥舞。
“疏勒!你还有脸回来!”
一声暴喝,元黎华的声音在城头响彻九霄。
“元黎华?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元黎华那一刻,疏勒可谓是目眦欲裂。
“呸,疏勒,你这个弑父凶手,我正准备去缉拿你,不想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今日我就要将你正法祭奠可汗!”
“你说什么!父汗死了?”
“还在那装是么?疏勒,你真是我们鞑靼人的败类!”
元黎华骂完不给疏勒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抬手。
早已备好的弓箭手即刻从垛口下钻出身,将冰冷的箭镞瞄准了疏勒。
疏勒瞬间慌了,拔出剑下令:“准备御敌!”
就在身后可汗卫队做好战斗准备时,元黎华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汗卫队的勇士们,我鞑靼部推举的脱脱可汗,已经被这个刽子手亲手杀害了,
誓死效忠可汗的你们,是打算跟随刽子手,让可汗在天之灵无法得到安生么?”
这话一出,可汗卫队立刻开始动摇了。
“脱脱可汗死了?这是真的么?”
“那我们怎么办?”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真的是被疏勒王子杀害的?”
眼看可汗卫队士气逐渐崩溃,怀疑、猜忌的声音此起彼伏,疏勒顿时慌了神,立马大声喊道:
“可汗卫队听令,我,疏勒,是可汗的继承人,可汗既然已经不在了,那我就是新的可汗,你们必须得效忠我!”
“疏勒,你这个弑父凶手,有什么资格继承汗位,你以为那些勇士都是傻子么?”
“你胡说,我没有杀父汗!”
“整个朔方城都知道你才是凶手,还敢狡辩!”
元黎华厉声喝道。
“可汗卫队的兄弟们,你们曾誓死效忠自己的可汗,
如今,你们的可汗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儿子杀害了,
难道你们要效忠这么一个草原的败类么?”
远黎华这话一出,可汗卫队看向疏勒的眼神开始变了。
疏勒大惊:“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杀父汗,我真的没有杀父汗!”
“那脱脱可汗到底怎么死的,你这个弑父凶手!”
朔方城头,元黎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每一个可汗卫队士兵的神经。
他那句“弑父凶手”的指控,在疲惫、惶恐与忠诚激烈碰撞的队伍中,引发了毁灭性的海啸。
“没有,我没杀父汗,我真的没有杀他!”
疏勒的辩解,在空旷的城门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瞬间被更大的疑虑和愤怒所吞没。
他身后的士兵们,这些刚刚从天鹰峡地狱般的战场上侥幸生还的勇士,此刻脸上不再是归家的喜悦,而是交织着震惊、痛苦和无法置信的扭曲。
如今,可汗突然暴毙,而唯一的继承人,他们一路拼死护送的王子,却是个杀人凶手。
“是真的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百夫长喃喃自语,握着弯刀的手在微微颤抖,“王子他……真的做出了这等事?”
“怪不得我们会遭遇如此惨败……难道……”
另一个士兵的怀疑如同毒蔓般滋生,将天鹰峡的惨败与弑父的罪行联系在一起。
疏勒感受到了身后气氛的剧变,那是一种比面对汉军铁骑时更冰冷的寒意。
他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双双原本充满敬畏与忠诚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怀疑、审视,甚至…仇恨。
“你们要相信我!”疏勒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起来,“这一定是托达的奸计!他们,他们要毁了我们鞑靼!父汗一定是被他们害死的!”
然而,他的话语已经无法穿透信任崩塌后筑起的高墙。
城头上,元黎华精准地捕捉到了这支残军的动摇。
他知道,这些士兵的精神和肉体都已濒临极限,只需要最后轻轻一推。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更加沉痛而富有煽动性,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可汗卫队的心上:
“勇士们!看看你们身边倒下的同伴!想想天鹰峡死难的兄弟!他们为何而死?
难道是为了效忠一个为了汗位不惜弑杀生父、并将你们带入汉军陷阱的阴谋家吗?!”
他手臂猛地指向疏勒,厉声喝道:“脱脱可汗待他如草原上的雄鹰爱护雏鸟,他却用淬毒的匕首回报!
可汗的鲜血还未干涸,他的灵魂就在这朔方城上空看着你们!
你们手中的刀,是要为可汗复仇,还是要继续成为凶手苟延残喘的盾牌?!”
“复仇!”
城头上,托达部的士兵适时地爆发出怒吼,声浪震天。
这声“复仇”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可汗卫队中,一名年长的老兵,他是脱脱可汗的亲卫出身,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忠诚的印记。
他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纵横流淌:“可汗啊!我的可汗!”
然后猛地拔出弯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疏勒的背影。
“杀了弑父者!”
“为可汗报仇!”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绝望、愤怒、被欺骗的耻辱感,以及元黎华话语中对天鹰峡惨败的归因,所有这些情绪瞬间爆发出来,淹没了残存的理性。
对脱脱可汗的忠诚,在这一刻转化为了对“叛徒”疏勒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疏勒惊恐地看到,他身边的亲卫还想阻拦,瞬间就被几名陷入狂怒的士兵砍落马下。
他彻底陷入了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剑,嘶吼着:“我是疏勒王子!我是你们的可汗!你们不能这样!这是叛乱!”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报仇”声中。
五六千名筋疲力尽、几近崩溃的可汗卫队,没有将武器对准城墙上的敌人,而是转向了他们一路护卫的主人。
如同绝望的狼群,开始疯狂地撕咬曾经的领头狼。
场面瞬间陷入了极其残酷和混乱的杀戮。
疏勒被汹涌的人潮从马背上拖拽下来。
他华丽的铠甲在乱刀之下如同纸糊般被撕裂。
生命最后一刻,疏勒看到的是无数张曾经熟在悉、此刻却狰狞无比的面孔,看到的是带着无尽恨意劈砍下来的弯刀。
“噗嗤!”
第一刀砍在他的肩胛,深可见骨。
“啊——!”
疏勒发出凄厉的惨叫。
“为可汗报仇!”
又一个鞑靼士兵吼叫着,刀锋划过他的大腿,鲜血喷溅。
又一刀,削去了他几根手指,他再也握不住剑。
混乱中,无数把弯刀落下,闪耀着冰冷的寒光,每一次起落都带起一蓬血雨。
疏勒在地上翻滚、哀嚎、求饶,但这一切只能更加刺激那些已经杀红眼的士兵。
“我没有……真的没有……父汗……”
他的辩解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刀刃切割皮肉、劈砍骨骼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混杂着士兵们疯狂的吼叫和疏勒逐渐微弱的惨嚎。
鲜血染红了干燥的土地,汇聚成小小的、粘稠的血洼。
他的锦衣被切成碎片,身躯在无数利刃的反复砍劈下变得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
曾经的草原王子,野心勃勃的继承人,最终未却死在了自己人之手中。
至死也未能回到那充满希望的王庭,而是在自己家门前,被自己最忠诚、也是最绝望的可汗卫队,乱刀砍成了肉泥。
当最后的嘶吼和刀剑声平息时,城门前只剩下可怕的寂静和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幸存的士兵们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那摊几乎无法辨认的碎肉和烂泥,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双手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
城头上,元黎华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确认疏勒彻底死透,他才微微抬手。
“吱嘎——”
沉重的朔方城门,缓缓洞开。
元黎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已不带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命令:“勇士们,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为脱脱可汗清洗了耻辱,
现在,进城休息吧,托达部的狼纛之下,仍有你们的容身之地,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残存的可汗卫队士兵们,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踩着王子尚温热的鲜血和残肢,麻木地、沉默地走向那洞开的、却已不再属于脱脱王庭的城门。
天空依旧苍茫,朔风卷起沙尘,轻轻覆盖在那片狼藉的血红之上,仿佛想掩埋这桩子弑父的丑剧。
由沈川亲手主导的这场大戏,终于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