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闻言,唇角努力止住不让它扬起。
跟领导打交道最怕的是什么,就是不知道对方底线条件。
现在魏万贤主动摊牌提出想要的东西,这说明眼下辽东局势十分紧张,而且女帝对辽饷也催逼的紧,让他没有兴致继续纠缠。
既然条件有了,那现在主动权就落到了沈川手中。
“不知魏公所需多少战马?”
魏万贤伸出两根手指:“两万匹战马,你能不能尽快送达?”
沈川闻言,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魏公,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你说什么?”魏万贤瞳孔一缩,“你现在手握河套全境,此地本就是鞑靼养马之处,别说这区区两万匹战马都拿不出来。”
沈川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平静回道:“魏公若是要两三千匹战马,卑职二话不说,就算匀也能给您匀出来,
只是两万匹战马,实在干系重大,卑职怕是一时之间无法尽快凑齐。”
魏万贤脸色瞬间变的阴沉:“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有万千荣宠在身,就可以不把我放眼里了?
沈川,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竟然也会如此愚钝,
为了一粒芝麻丢了一块饼的事,你不会想要在自己身上验证吧?”
沈川淡定回道:“魏公,您真误会了,两万匹战马调遣,并不难。”
魏万贤:“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川回道:“卑职不过东路指挥使,虽然目下暂管河套职务,但终究不是实权,
河套既然已经收归我大汉疆土,未来必然是要有人上任治理地方的,而上任的官员,才有资格调遣过万的战马辎重,
在此之前,卑职纵使再想帮魏公分忧,也得确保脑袋还悬在这脑袋上,您说呢?”
魏万贤眼一眯:“你想顺势接管河套?”
沈川:“还请魏公成全,卑职若是接管河套,定会谨遵陛下和魏公之命。”
“你胃口可真大啊。”魏万贤笑了,“一个东路指挥使还不够,眼下居然还想要河套这么大一块地?”
沈川:“河套之地经过鞑靼人退耕还林的破坏,
地方早已一片狼藉,非但人烟稀少,更是数百里难以找到一处小镇,
以我朝内地治理水平去了河套,怕是几十年都没有成效,
没准还会再度落入徘徊在漠南各地鞑靼散部之手,岂不是折损了我朝颜面?”
魏万贤:“你的意思是,河套治理只有你能胜任?”
“卑职,恳请魏公成全!”
魏万贤静静凝视沈川,不停用手指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鸽哨声,衬得这密室里的空气愈发凝滞。
沈川却挺直了脊背,迎上魏万贤的目光,眼底没有半分退缩。
河套,他志在必得。
半晌,魏万贤忽然嗤笑一声,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你倒会说嘴,河套就是块烂地,可再烂的地,也是大汉的疆土,轮得到你一个东路指挥使来挑三拣四?”
“魏公明鉴。”
沈川起身往前半步,语气诚恳却字字铿锵。
“卑职并非挑拣,而是深知河套的症结,鞑靼人在这里盘桓百年,烧杀抢掠惯了,
百姓要么逃入内地,要么沦为奴隶,土地荒了,城池塌了,连条像样的驿道都没有,
朝廷派来的官员,要么是养尊处优的京官,到了地方连马都骑不稳,
要么是只懂收税的酷吏,哪懂怎么练兵防鞑靼,怎么劝农兴水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魏万贤微变的神色,继续道:“可卑职不一样,河套哪里的草地能养马,哪里的山谷能藏兵,卑职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眼下漠南的鞑靼散部还在盯着河套,只要朝廷一日不派个能镇住场子的官将,他们就敢一日复一日地来骚扰,
到时候辽饷还没凑齐,河套又出了乱子,陛下问责下来,第一个难辞其咎的,可不是卑职啊。”
这话戳中了魏万贤的要害。
女帝近来对边事格外上心,尤其是辽东战事吃紧,屡屡下旨催逼辽饷。
若是此时河套再出纰漏,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纵使深得帝宠,也免不了要挨一顿申斥。
何况,刘瑶继位后,虽然重用自己,却也处处设防,一旦有差池难保自己性命堪忧。
想到这里,他手指猛地一顿,玉扳指在指间转了个圈,抬眼看向沈川,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你倒是把话说得透亮,可你要清楚,河套宣慰使的职位,盯着的人可不少,实话告诉你吧,
兵部、户部、礼部,还有几位宗室王爷,都想要安插人手到河套?
你一个小小的东路指挥使,凭什么跟他们争?”
沈川早料到他会提这些,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他们争的是河套的名头,但卑职争的却是大汉利益。”
魏万贤手指停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沈川说得没错,那些京城里的官宦子弟,一个个眼高手低,真让他们去了河套,别说调遣战马,怕是连怎么跟边军打交道都不知道。
可沈川不一样,一战屠灭十余万河套鞑靼人,这说明他是一个果断,心狠手辣之辈。
只是这样的人,若是手握河套大权,将来会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魏万贤在东厂待了二十多年,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人“功高盖主”,哪怕这人眼下对自己毕恭毕敬,也得防着一手。
“你倒是有底气。”魏万贤放下茶盏,声音沉了下来,“可你要明白,河套宣慰使的印信,在陛下手里,也在咱家手里,
你想拿这个职位,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诚意,不能光靠嘴说吧?”
沈川心里一松,知道魏万贤这是松口了,就差最后一步。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语气却多了几分笃定:“魏公放心,卑职自然有诚意,
先前您要的两万匹战马,卑职应下了,三个月内,必定分三批送到东厂指定的马场,一匹不少。”
魏万贤眉梢一挑,显然没料到沈川这么干脆,却还是哼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
“除此之外。”沈川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魏万贤,一字一句道,“卑职愿意再添五千匹战马,作为给魏公的谢礼,
这五千匹,不是朝廷的,是卑职从自己私养的马场里匀出来的,纯血的河西骏马,
可日行三百里,能冲善突,下个月就先送一千匹到您的私宅,剩下的四千匹,等卑职拿到河套宣慰使的印信,立马补齐。”
“五千匹?”
魏万贤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玉扳指。
他原本以为沈川最多再添个千八百匹,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手笔。
五千匹纯血河西骏马,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日里也难得见到这么多好马。
有了这五千匹战马,他既能用来讨好女帝,说是沈川“感念皇恩”献上的,又能分给东厂的缇骑,增强自己的势力,甚至还能私下卖给那些想要巴结他的官员,赚一笔不菲的银子。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魏万贤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沈川要的是河套宣慰使的职位,他给得起,只要他在女帝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再压下兵部和户部那些人的反对,这事不难成。
而沈川给出的筹码,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两万匹战马能解辽饷的燃眉之急,五千匹私马更是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看沈川态度,将来就算手握河套大权,也得听他的调遣。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至于沈川会不会日后反水?魏万贤冷笑一声,他手里握着沈川“行贿”的把柄,又掌控着东厂的缇骑,只要沈川敢有二心,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再说了,河套那地方偏远,沈川就算想反,也得有那个实力。
想到这里,魏万贤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重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沈川,你倒是个聪明人,懂得识时务,
我这辈子见了不少想往上爬的人,可像你这么大方又懂事的,不多。”
沈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敬:“能为魏公分忧,是卑职的福气。”
“福气不敢说。”
魏万贤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后靠,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河套宣慰使的职位,我可以帮你办,
不过你记住,这事不能急,我得先在陛下面前铺垫铺垫,
再压一压那些反对的声音,估计你离京之前就能有消息。”
“谢魏公成全!”
沈川猛地躬身,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却又很快平复下来。
“卑职敢问,这期间需要卑职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魏万贤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几分告诫,“你就安安稳稳地在京城待着,管好你的兵,别出乱子,
战马的事,你记着点,三个月内必须送到,少一匹,咱家都饶不了你,还有那五千匹战马,
下个月先送两千匹,其中一千匹我给你打点之用,可不能出岔子。”
“卑职明白!”沈川连忙应道,“三个月内,两万匹战马必定准时送到,
下个月月底前,两千匹河西骏马,会悄无声息地送到魏公的私宅,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魏万贤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指又开始摩挲那枚玉扳指,只是这一次,摩挲的动作慢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释然。
他看着沈川,忽然笑道:“沈川,我劝你一句,别以为当了宣慰使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的一举一动,不光陛下,朝中文武也都盯着呢,
要是你干得好,将来整个宣大路的兵权,说不定也能落到你手里,要是你干砸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冷意,却让沈川心头一凛。
沈川连忙躬身:“卑职不敢!卑职到了河套,定当尽心竭力,守土安民,绝不辜负陛下和魏公的信任!”
魏万贤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示意沈川可以走了。
沈川知道,这事成了,他再次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书房,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魏万贤依旧坐在那里,手指摩挲着玉扳指,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心思。
沈川唇角终于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河套,终究是他的了。
自己和魏万贤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信任,而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他用两万五千匹战马,换来了河套宣慰使的职位;
魏万贤用一个职位,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对自己的掌控。
这种关系,微妙又危险,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他要离开东厂不久,王承恩忽然拦住了沈川。
“沈将军,陛下请您入宫一叙,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