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战斗暂歇。
八旗军退回了北岸,留下少量游骑继续监视。
守军则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搬运弹药,救治伤员。
镇北堡内,气氛凝重。
“将军,初步统计,上午我下游各堡阵亡五十七人,伤六十余,多为箭伤,八旗箭矢破甲能力极强,
尤其近距离内,我军棉甲、铁网甲难以完全防御。”
王恭捧着刚送来的战报,语气沉重。
沈川面无表情:“敌军损失呢?”
“估算在百五十人到两百人之间,主要是火炮跟火铳造成的。”
“一比三……”沈川沉吟,“代价还是太大了,我们依托堡垒,且有火器之利,伤亡比竟只拉到这个程度,要是野战……”
他十分清楚,如果是野战之中,面对这样的骑兵集群,自己毫无胜算。
这就是事实,此时的火器,纵使有了燧发枪依然无法在野战中轻易撼动骑兵地位,尤其是善于骑射的成建制骑兵军团。
高野道:“将军,建州八旗确实悍勇,尤其骑射之术,冠绝天下,二十步内,
其重箭已能对我披甲士卒构成致命威胁,
若非堡垒掩护,野外浪战,后果不堪设想。”
罗锋补充:“他们的战法也很刁钻,不聚堆,速度快,利用冰面机动,我们的火炮命中率比预想的要低。”
沈川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努尔哈赤在用骑兵的机动性消耗我们的弹药和精力,同时,他一定在寻找破绽,上游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王恭回答,“定源堡回报,仅发现小股游骑窥探,并未进攻。”
沈川冷笑:“老酋沉得住气,那我们就把戏做足,
传令下游各堡,下午打起精神,继续给我狠狠打!
弹药不必节省,我要让努尔哈赤确信,我们的主力就在下游,已经被他的佯攻牢牢吸引!”
“是!”
北岸,八旗汗帐。
气氛同样不轻松,初步统计的伤亡数字让几位贝勒脸色难看。
仅仅一上午的佯攻,就损失了近两百精锐,却连一座戍堡的边都没摸到。
“父汗!这仗不能这么打了!”莽古尔泰脾气火爆,第一个忍不住,“儿郎们的血不能白流!
让我的巴牙喇上,披双重甲,下马步行,扛着楯车,一定能冲上去!”
代善相对沉稳,但也皱眉道:“父汗,汉军火器确实犀利,
尤其那神武大将军炮,威力巨大,若不强攻,难以撼动其防线。”
努尔哈赤闭目养神,仿佛没听到儿子们的抱怨。
良久,他睁开眼,看向皇太极:“老四,你怎么看?”
皇太极躬身道:“父汗,各位哥哥,沈川守得顽强,正在意料之中,上午之战,虽有小挫,但并非没有收获。”
“哦?有何收获?”代善问。
“第一,我们摸清了其下游各堡火力配置,大致射程,以及换防节奏。
第二,我们确认了其火力虽猛,但并非无懈可击,火炮装填缓慢,火铳射程有限,且……”
皇太极顿了顿,继续说道。“抵近骑射,对其守军确有巨大威胁,
儿臣观察,至少有四五十名以上的汉军,是亡于我军箭下。”
努尔哈赤微微颔首:“不错,沈川的龟壳硬,但并非砸不碎,
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锤子,和砸下去的地方。”
他目光转向皇太极,“上游情况如何?”
“回父汗,探子回报,上游定源堡及其左右辅堡,守军似乎不多,
旗号不整,上午仅以零星炮火驱散我游骑,反应远不如下游激烈。”
“疑兵之计?”代善警惕道。
“有可能。”皇太极点头,“但亦可能是其兵力不足,重点防御下游所致,
儿臣以为,无论真假,值得一探。我五百巴牙喇已准备就绪,可于今夜子时,趁暗潜渡,突袭定源堡。”
努尔哈赤站起身,走到帐外,望向南方。
下午的阳光照在冰河上,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
下游方向,零星的炮声和铳声又开始响起,显然战斗再开。
“传令。”努尔哈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代善、莽古尔泰,
下午继续轮番佯攻,攻势可较上午更猛一些,做出强攻假象,务必牢牢吸住下游守军!”
“嗻!”
“皇太极。”
“儿臣在!”
“你的五百巴牙喇,再加派五百正白旗精锐,凑足一千人。
不入夜了,申时末(下午五点),天色将暗未暗之时,立刻出发,沿河东岸林地潜行,
至上流十里处,寻冰面坚实处渡河,突袭定源堡!若能得手,举火为号!”
“儿臣遵令!”
皇太极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努尔哈赤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
沈川,你想固守待援,消耗我军?那我就偏要断你水源,乱你阵脚!这乌尔逊河,就是你我见真章之地!
下午的战斗,果然更加惨烈。
得到了努尔哈赤的明确指令,代善和莽古尔泰不再惜力,
投入了更多兵力,攻势一波接着一波,
有时甚至真的冲到了堡垒墙根之下,与用滚木礌石、沸油金汁反击的守军展开血腥的近距离搏杀。
然而八旗兵的箭矢更是如同泼雨般射向戍堡,不少悍勇的巴牙喇披双甲,冒着弹雨冲至堡墙十步之内,用强弓硬箭精准点名垛口后的守军。
在这个距离上,他们的重箭足以穿透大多数汉军制式甲胄!
就算是板圣吹嘘的欧洲板甲,放在如此密度的清弓面前,也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镇北堡上,沈川亲自督战。
“注意箭袭!低头!”
沈川一把按下身旁一名正要探头观察的亲兵。
“飕!”
一支重箭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盔上方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木柱,箭尾剧烈颤动。
那亲兵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沈川面色阴沉,八旗兵的骑射之精,犹在传闻之上。
这种冒着枪林箭雨抵近射击的战术,对守军的精神和士气是极大的考验。
“命令各堡,优先射杀抵近之敌!虎蹲炮、佛朗机,换散弹,给我轰那些靠得最近的鞑子!”
沈川厉声下令。
战斗进入白热化,冰河之上,人喊马嘶,炮火连天。
每一次火炮齐射,都能清空一片区域;
而每一次八旗兵的抵近抛射,也必然带来守军的伤亡。
一名八旗白甲兵(巴牙喇)悍勇无比,连续躲过数次火铳射击,冲至震东堡下十五步内,张弓搭箭,瞄准垛口一名正在指挥的新任汉军百户。
“噗嗤!”
箭如流星,精准地从那百户面甲的窥孔射入!
把总身形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王把总!”
周围士兵悲愤交加,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几乎同时,堡顶一门虎蹲炮轰鸣,大量铅子铁砂泼洒而出,将那白甲兵连同其周围数骑一起打成筛子。
血与火交织,生命在钢铁与烈焰面前脆弱不堪。
申时将尽,夕阳西斜,将天地染成一片血红,与冰河上的血色相互映衬,更显惨烈。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上游方向狂奔而至,直入镇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