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到了八月十四的晌午。
秋日的阳光已褪去了盛夏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院中老槐树疏朗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飘散着午饭残存的香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我们刚收拾完碗筷,哥哥正提着木桶准备去浇灌后院那畦越发精神的小白菜,院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中气十足的招呼声。
“六嫂子!画丫头!狗蛋!在家吗?”
是柳二叔的声音。
我和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来了”的意味。娘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边应着声边快步走向院门:“在呢在呢!柳二兄弟来了?快请进!”
我也跟了过去。打开院门,只见柳二叔站在门外。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深灰色短褂,同色长裤,裤脚扎得利落,脚上一双结实的千层底布鞋,鞋面上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点,显然是刚从工地上过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透着精明与干练的笑容,皮肤比上次见时似乎更黝黑了些,眼神却依旧炯炯有神。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着机灵的半大小子,应该是他的学徒或帮手,手里捧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叨扰了,嫂子。”柳二叔笑着迈进门坎,目光习惯性地快速扫了一眼院子,看到角落里码放整齐的柴垛和拴在阴凉处安静吃草的“红枣”,微微点了点头。
“快别这么说,柳二兄弟,快屋里坐!”娘热情地引着他们往堂屋走,同时吩咐我,“画儿,快去倒水。”
“哎!”我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提水壶。
堂屋里,几人落座。哥哥也浇完了菜,洗了手进来,挨着我坐下。柳二叔带来的那个小子将木盒子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柳二叔身后。
我端上茶水,柳二叔道了谢,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这才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嫂子,画丫头,狗蛋,我今儿过来,主要是把明天动土仪式的具体章程,再跟你们细细交代一遍。明儿个八月十五,吉日,辰时三刻(上午八点左右)正式祭拜动土,这个时辰最好,阳气上升,寓意也好。”
我们三人都凝神听着,娘更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柳二叔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边角有些磨损的糙纸,展开铺在桌上。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标注着一些字。他指着图,开始详细解说:
“明天一早,我会带着人手提前过去,把祭台搭好,三牲祭品、香烛纸钱、鞭炮等等,都会准备妥当。你们一家,辰时初(七点前)到就行。”
他的手指点向示意图上的几个位置:“到了之后,狗蛋,”他看向哥哥,语气郑重,“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明天就由你代替你爹,担任一家之主的角色。你的位置在这里,祭台的正前方,面朝南方。需要你做的,主要是在我喊到‘奉香’时,上前接过我递给你的三炷香,高举过头,向天地和四方神灵作揖,然后插入香炉。喊到‘奠酒’时,同样上前,接过酒碗,将酒水缓缓洒在祭台前。最后‘动土’时,你需要拿起准备好的、系了红绸的崭新铁锹,在划定的宅基东南角,挖起第一锹土,撒向四方。听懂了吗?”
哥哥听得极其认真,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甚至有点紧绷。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低沉:“听懂了,柳二叔。奉香,奠酒,动土第一锹。我记住了。”
“好孩子,不用太紧张,到时候我就在旁边,会小声提醒你。”柳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带着鼓励。
接着,他又看向娘:“嫂子,你的位置在狗蛋左后方一步。主要是陪同祭拜,需要跪拜的时候,跟着一起跪拜磕头就行。祭拜过程中,尽量保持肃穆,不要说话。”
娘连忙点头:“哎,我晓得了,就跟着磕头,不说话。”
最后,柳二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间多了几分温和与商量的意味:“画丫头,你年纪小,又是女娃,按老规矩,动土这类事女子不宜靠得太前,以免冲撞。你的位置在嫂子后面些。仪式过程中,你也只需安静跟随祭拜即可。不过,”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祭品中需要准备一些‘五谷’,象征着五谷丰登,家宅兴旺。这部分,按照习俗最好由家中女儿或主妇准备并撒在宅基四周。画丫头,你看这撒五谷的环节,由你来完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