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透,像是被人用浓墨泼洒过的幕布,严严实实地笼罩下来。村里零星亮起了灯火,昏黄的光晕从各家窗户透出,在黑暗中显得微弱而温暖。而我们家的院子里,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紧张和沉寂之中。
堂屋的门开着,一盏油灯被移到门口附近的矮柜上,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努力驱散一小片黑暗,将门口那片区域照亮。伤者依旧躺在那块铺了层旧褥子的地上,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惨白,如同褪了色的纸张。他呼吸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或许是灵泉水混合的温水擦拭和草药粉起了一点作用,也或许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加深。
娘和我守在旁边,几乎没怎么动过。陈奶奶被小花嫂子劝着,先回家去了,老人家熬不得夜,但走前再三保证绝不会多嘴。李婶子和大力婶子也没走,她们自发地留在了厨房,一边照看着灶上一直温着的水,一边低声说着话,时不时担忧地朝堂屋这边张望一眼。小花嫂子则在前院和后院之间走动,注意着动静,也防备着万一有不知情的邻居过来串门。
等待,是最煎熬的。
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风声似乎都带着催促的意味,虫鸣也显得格外聒噪。我的耳朵一直竖着,捕捉着村外官道方向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马车声,马蹄声,人声。可是,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娘,哥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我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在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娘抬起眼,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又侧耳听了听,眉头紧锁:“差不多。县城路不算近,就算‘红枣’脚程快,来回也得近两个时辰。”
我的目光又落回伤者脸上。这么重的伤,失血这么多,若没有高明的大夫及时救治,光靠止血草药和……我那点掺了料的温水,恐怕凶多吉少。我心里那点救人的冲动和“捡到宝”的隐约期待,此刻已被现实的严峻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纯粹的、对一条生命可能流逝的恐惧和无力感。
就在这时,伤者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虚握的剑柄随之微微倾斜。我和娘同时屏住了呼吸,紧盯着他。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挣扎着想要掀开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发出含糊的、类似呜咽的气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油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他……好像要醒?”我紧张地往前凑了凑。
娘立刻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乱动,自己则更加专注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那人的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线涣散无光的漆黑。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聚焦,但失败了。视线茫然地扫过屋顶的椽子,又无力地垂下,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我和娘的脸上。
他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濒死的迷茫和对周遭的陌生警惕。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水……”
“他要喝水!”我立刻反应过来,看向娘。
娘点点头,快速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直温着的、干净的温水。她小心地托起伤者的后颈,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一点点地喂进去。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他本能地吞咽了几口,眉头似乎舒展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但随即,腹部的伤口或许因为吞咽动作被牵动,他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呛出来。
娘连忙停止喂水,轻轻放下他,用手帕擦拭他嘴角溢出的水渍。他的眼睛再次闭上,眉头紧蹙,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额头的冷汗更多了。显然,短暂的清醒耗尽了刚刚积聚的一点点力气,疼痛和虚弱再次将他拖回昏迷的边缘。
“纪大夫……得快点来……”娘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她看着伤者痛苦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我也心急如焚。目光不由地再次飘向门外无边的黑暗。哥哥,你一定要把纪大夫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