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但也照得伤者身上那些血迹和伤口更加触目惊心。纪大叔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娘之前包扎的布料,当那处狰狞的腹部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创口深,边缘不齐,似有利器撕裂,又伴有严重擦挫。” 纪大叔语气凝重,“需立刻清创缝合,否则一旦溃烂生脓,引发高热,神仙难救。”
他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先是用煮开放温的盐水反复冲洗伤口,洗去血污和可能存在的异物。伤者在昏迷中仍因剧烈的刺激而身体颤抖。纪大夫神色不动,冲洗得极其仔细。接着,他用一种气味刺鼻的药水再次消毒,然后用闪亮的小银刀,极其小心地修剪掉伤口周围一些明显坏死、无法愈合的皮肉组织。
每一下操作,都看得我心惊肉跳,忍不住别开眼。娘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和我一样满是冷汗。
清创完毕,纪大夫取出一枚弯曲的、穿着羊肠线的银针。在油灯下,他眯起眼睛,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伤口。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像老人,针脚细密而匀称,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刺绣。血不时从针孔渗出,他便用干净棉布吸去,继续下一针。
这个过程漫长而寂静,只有纪大夫偶尔让娘和李婶子递送工具或擦拭血迹的简短指令,以及剪刀、针线与瓷盘碰撞的轻微声响。堂屋里弥漫着血腥味、药水味和汗水味。
我强迫自己看着,这是救人的过程,是生的希望被一点点缝合起来的过程。看着那可怕的伤口在纪大夫手下逐渐闭合,看着伤者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似乎有了那么一丝微弱的“活气”,我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一点。
缝合完成,纪大夫敷上厚厚的、用多种药材调配的深褐色膏药,再用干净的白布层层包扎妥当。接着,他又处理了肩膀和手臂上其他几处伤口,或敷药或包扎。
全部外伤处理完毕,纪大夫已是额头见汗。他洗净手,再次为伤者诊脉,沉吟片刻,从药箱里取出两个小瓷瓶。
“这瓶是‘参茸保元散’,用温水化开,每隔两个时辰喂服一次,每次半钱,吊住元气。这瓶是‘金疮消炎散’,外敷的,明日换药时用。” 纪大夫将药瓶递给娘,详细交代用法用量,“今夜最为关键,需有人时刻看护,注意他是否发热。若出现高热说胡话,可用冷帕子敷额,并立刻派人通知我。明日午后,我再来复诊。”
“是是是,多谢纪大叔!多谢您救命之恩!” 娘连声道谢,接过药瓶,如获至宝,又示意哥哥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诊金。
纪大夫也没推辞,收了诊金,略一点头,便提起药箱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堂屋方向,又看了看我们,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云丫头,此人伤势极重,虽暂时稳住,但能否熬过今夜,尚未可知。即便醒来,也需长期静养,切忌移动颠簸,更忌情绪激动。你们……好生照料吧。”
说完,他便在哥哥的陪同下,登上马车,灯笼的光晕晃晃悠悠,渐渐消失在村路的黑暗中。
送走纪大夫,院子里的紧张气氛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老大夫那句“尚未可知”而更加凝重。夜已深,万籁俱寂。娘让累了一天的李婶子、大力婶子和小花嫂子都先回去休息,再三感谢她们的帮忙和守口如瓶的承诺。
院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们自家人,还有堂屋里那个生死未卜的陌生客,以及后院马车里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
娘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看向我:“画儿,你也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歇会儿。今夜娘在这儿守着。”
“娘,我不累,我陪着您。” 我摇摇头,看着娘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面容,心里发酸。
“听话,”娘的语气不容置疑,“明天还有一摊子事。你哥跑了一趟也累了,你们俩都去歇着,后半夜再来替娘。这人……现在就看他的造化了。”
我知道拗不过娘,而且纪大夫说了今夜最关键,需要轮流值守。我点点头:“那娘,您先看护着,我去后院……处理点事情,马上回来。”
娘以为我要去洗漱,点点头没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