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阁下……给我们指了一条生路。”
沈潭声音有些哽咽,沙哑的不成样子。
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
“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他顿了顿,额头在石地上重重一磕。
“咚!”
第二下。
“咚!!”
第三下。
“咚!!!”
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重,更沉。
石地发出沉闷的回响,在岩洞中回荡……
他抬起头时,额心已经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沙土,黏在皮肤上。
眼眶里的泪水无声的滑落,顺着脸颊划过那道疤,在下巴汇聚,滴落在石地上。
“请受我们……三拜。”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音。
他身后的二百多人,跟着他同时俯身叩首。
这一幕让苏凌玥也是心里发酸。
但也很是满足。
如果他们不来这一趟。
这里的这些人的命运无法想象。
沈潭他们或许会越陷越深。
心存的善良因为现实,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之后。
就会有第二个。
第三个……
萧闻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着。
萧闻璟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
靴底踩在石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走到沈潭面前,虚抬了下右手。
“都起来。”
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潭缓缓抬起头,额头的血顺着眉骨滑下,在他的眼角晕开。
看着萧闻璟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
背脊一点点挺起,像一棵被压弯多年、终于得以舒展的树。
萧闻璟收回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天快亮了。”
他说,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
“你们可以准备一下,尽快出发。”
他顿了顿。
“沙漠昼热夜寒,趁清晨凉爽,多赶些路。”
沈潭用力点头。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抹成了花脸,但他不在乎。
“是!”
他声音发颤,却响亮。
“我们这就收拾!”
他转身,面向那些在绝望中跟随他的人。
“都听见了?”
他提高了声音,那道疤在激动的表情下微微扭曲。
“收拾东西!只带必要的!轻装简行!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岩洞里瞬间活了过来。
妇人冲回帐篷收拾简单的行囊,孩童帮着卷起铺盖,青壮年开始拆卸帐篷骨架,老弱则聚在一起,清点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水囊。
沈潭快步走向岩洞深处一个更大的洞穴——
那是他们的“仓库”。
不多时,他和几个汉子抬着箱子、扛着麻袋出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捆扎整齐的绸缎、瓷器、茶叶;
麻袋解开,露出风干的肉脯、成块的盐巴、还有用油纸包好的药材。
陈友年带着商队众人上前,看着这些本该属于他们的货物,神情复杂。
“骆驼在外面沙谷里养着,一共四十七头,都健壮。”
沈潭抹了把额头的汗,血渍又晕开些。
“货物原样归还,一匹布、一块茶砖都不少。”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缩在角落的妇孺,声音低了些:
“只是……银钱实在没法还了。这几个月,两百多张嘴要吃饭,买粮、买药、买盐……所剩不多。”
陈友年摆了摆手。
“沈兄弟不必说了。”
他叹了口气。
“那些剩下的银钱,就当是我们商队捐给诸位做盘缠。
路途遥远,你们这么多人,还是要吃饭的。”
他身后的商队众人纷纷点头。
“陈掌柜说的是,他的意思也是我们大家的意思。”
一个护卫头领模样的汉子开口。
其他商队的人也点头附和。
商队在这条线路上失踪,已经传遍。
对于商队的人来说,能拿回货物,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们这些人里,很多人都是穷苦出身,能够体会底层百姓的生活是何等的艰难。
沈潭眼眶又红了。
他用力抿了抿嘴唇,深深一揖。
“多谢。”
半个时辰后。
岩洞里已经空了大半。
帐篷拆了,铺盖卷了,灶具收了。
只剩下一些实在带不走的粗糙家具、几个破陶罐,还有岩壁上那些经年累月烟熏火燎的痕迹。
沈潭走在最前。
他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腰间挂着水囊,手里握着那封折好的信。
玉牌被他小心地贴身收着,贴着胸口,能感觉到那温润的凉意。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两年多的岩洞。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头朝着另一条出口走去。
身后二百多人,跟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接一个,走进了晨光。
看着他们的背影。
白君泽轻轻吐出一口气。
“走吧。”萧闻璟说。
*
与沈潭一行人分开后。
苏凌玥四人不再往前走,而是离开沙漠,绕回原本计划要走的路线。
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地平线时,他们恰好出了沙漠。
前方出现了一片稀疏的胡杨林。
他们没有就地扎营。
苏凌玥心念微动,四人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两个孩子原本正在休息室的小书桌旁玩积木,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
“娘亲!爹爹!”
瑾萱像只小蝴蝶般扑过来,一把抱住苏凌玥的腿。
瑾瑜也放下手中的积木,快步走来,虽然小脸依旧沉稳,但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今天乖不乖?”
苏凌玥蹲下身,一手一个搂住孩子。
“乖!”
瑾萱用力点头,小手拉住苏凌玥的衣袖。
“娘亲,今天曦曦又听见‘滴滴滴’的声音了!就在那个有雾的走廊那边。”
瑾瑜也附和道:“瑜儿也听见了。”
苏凌玥与萧闻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一旁的冷殊和几名轮休的暗卫走到门前。
“王妃,小主子们今日确实提过此事。
属下特意去查探过数次,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萧闻璟闻言,径直走向走廊深处。
苏凌玥让冷殊带孩子们先去洗漱,自己跟了过去。
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牛奶墙”,现在隐约能看见雾后有些朦胧的光影轮廓。
虽然依旧模糊,但已不是完全的混沌。
“又变淡了。”
萧闻璟伸手,指尖在距离雾气三尺处停下——
那里还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苏凌玥站在他身侧,凝视着那片谜一般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