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昏黄的光柱在绝对的黑暗里显得如此微弱，仅仅能照亮脚下几级湿滑的石阶和两侧布满苔藓、不断渗着水珠的岩壁。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千年尘封的霉腐气味，直冲肺叶。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和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碰撞、回荡，被放大了无数倍，更显得这地底世界的空旷与诡秘。
向下，不停地向下。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螺旋般延伸向地心。肩膀的枪伤和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让我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只能紧紧跟着周师傅的背影，依靠他稳健身形带来的微弱安全感。
“小心脚下，”周师傅突然停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苔藓很滑，这石阶的角度也在变化。”
我扶住湿冷的墙壁，稳住身形。他说的没错，石阶不仅湿滑，倾斜的角度也变得愈发陡峭，仿佛直插地底。手电光向下探去，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黑，深不见底。
“周师傅，”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这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外面那些人……”
“暂时进不来。”周师傅打断我，语气肯定，“那入口阵法是林慕轩的手笔，借地脉之气形成屏障，不懂破解之法，硬闯只会激发更厉害的反噬。但我们时间不多，他们一定会想办法。”
他顿了顿，手电光扫过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些的通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地宫核心。玉玺，或者你曾祖父留下的最终指示，一定在那里。”
我们继续下行。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不再是无尽的石阶。通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地下空间。
手电光柱扫过去，竟无法立刻照到对面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手电光中狂乱飞舞。脚下是平整的石板铺就的地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景象——
九根巨大的、需要两人合抱的石柱，按照一种特定的规律，分布在这片广阔的地下空间之中。石柱呈暗青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日月星辰、云雷蟠螭纹样，虽然布满灰尘，但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庄严厚重的气势。它们的位置并非整齐排列，而是错落有致，隐隐构成一个庞大的、将前路完全封锁的阵势。
在九根石柱环绕的中心地面上，镶嵌着一块直径约丈许的圆形青铜板。铜板表面并非平整，而是铸造出了凹凸起伏的山川地貌浮雕，其间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或是夜明珠？），在灰尘覆盖下，依旧偶尔反射着手电光，如同微缩的星辰闪烁。而在铜板边缘，均匀分布着九个凹槽，形状各异，对应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以及中央一个圆形的、空置的枢纽。
“九宫星枢阵……”周师傅倒吸一口凉气，手电光死死锁定在那巨大的青铜星图之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林慕轩……他竟然把这种东西布在了这里！”
“九宫星枢？”我心头一紧，这名字听起来就非同小可。
“上古奇阵，传说能引动星力，颠倒方位，困杀一切闯入者。”周师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看那九根石柱，对应九宫方位，气机相连，锁死了所有通路。而那中央星图，是阵眼，也是唯一的生门。必须按照正确的顺序，激活星图上的九个方位枢纽，才能打开通路，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曾祖父笔记中“殁于门前诡阵”的记载，恐怕指的就是这里！
“怎么激活？”我看着那布满灰尘却依旧透着神秘光泽的青铜星图，尤其是中央那个空置的圆形枢纽，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周师傅没有回答，而是从帆布包里再次取出了那个黑色罗盘，走到阵法边缘，仔细勘测着九根石柱的方位和气场。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阵法气机圆融一体，几乎无懈可击。星图上的九个凹槽，需要对应的‘钥匙’嵌入，而且……必须按照特定的星象运行规律，也就是正确的顺序。”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曾祖父绝不会留下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钥匙……一定在你们林家血脉传承的东西里！”
林家血脉传承的东西……
《红楼梦》？不，那更多是引子和地图。金龙丝绸？那是信物。黑色皮卷！
我猛地掏出那卷冰冷的皮卷。“是它？需要用血……”
“不，”周师傅摇头，目光却落在了我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块用红绳系着的、寸许大小、温润洁白的玉佩，雕着一只简约的螭龙。这是祖父临终前，除了那本《红楼梦》之外，唯一交给我的东西，说是祖传的，让我贴身戴着，能保平安。多年来，我只当是个念想，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螭龙佩……”周师傅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林家守玺人代代相传的信物之一。我之前竟未留意。你看那星图中央的凹槽！”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星图中央那个空置的圆形枢纽，大小、形状，似乎……正与我这枚螭龙佩吻合！
“中央枢纽，是启动阵法的总枢。需要林家信物，更需要……林家血脉的确认。”周师傅语气笃定，“至于周围八个卦象凹槽的‘钥匙’和激活顺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黑色皮卷。“皮卷上用你的血显露出了‘震’卦。恐怕，需要你以血为引，在这星图之上，依次点亮正确的卦象，才能打开生门！”
我握紧了手中的皮卷和胸前的螭龙佩，心脏狂跳。破解这“九宫星枢阵”的关键，果然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先以螭龙佩启动中央枢纽，再以血鉴皮卷，依次点亮八卦方位。
顺序绝不能错！
我再次展开皮卷，凑到眼前，极力回想之前血珠滴落时，那暗红流光勾勒出的、除了“震”字以外的其他细微痕迹。那些盘绕的、类似星宿罗盘的线条……
“周师傅，”我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确定，“皮卷上显示的图案，像是一个罗盘，中心是‘震’，但周围还有其他星宿指向……结合九宫方位，会不会激活顺序，是按照某种……星宿运转的规律？比如，从震位开始，依循洛书九宫的顺序？或者……”
我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祖父逼我背诵、我却一直半懂不懂的八卦九宫歌诀，结合皮卷上那惊鸿一瞥的复杂图案，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
周师傅屏息凝神，听着我的分析，眼中精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划动着方位。
生与死，就在接下来的尝试之中。
就在我全神贯注，试图从纷乱的线索里理出那一线生机时，身后那幽深漫长的来路石阶深处，隐约传来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像是碎石滚落的声音。
很轻，很远。
但在绝对寂静的地宫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周师傅猛地转头，手电光如同利剑般射向黑暗的通道口，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们……还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