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姐出事了!
电话那头陌生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根冰锥扎进刘致远的耳朵。他握着公用电话听筒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发白。
出什么事了?你是谁?他急声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深夜的香港来电,陌生的声音,还有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
我...我是她在香港的助理,阿may。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压抑不住的恐慌还是从听筒里溢出来,夜澜姐今晚去参加一个媒体交流会,回来的路上...在路上被人跟了...她的包被抢了,人...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刘致远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抢劫?摔伤?
她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在哪家医院?他一连串地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夜澜那张只在广播海报上见过的、带着知性微笑的脸,此刻却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在玛丽医院...左手骨折,还有脑震荡,医生说需要观察...阿may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昏迷前...昏迷前让我一定要联系你...说...说只有你能帮她...
只有我能帮她?刘致远愣住了。他和夜澜素未谋面,仅仅通过几次电话和一封石沉大海的信件维系着一种虚幻的精神联系。在她身陷险境、远在香港的此刻,他一个在深圳勉强站稳脚跟的外来者,能帮她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他下意识地问,感觉喉咙发干。
夜澜姐的笔记本...她一直随身带的那个棕色的皮面笔记本...被一起抢走了。阿may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恐惧,那里面有...有很重要的东西。夜澜姐说,抢东西的人可能不是普通的劫匪...她担心...担心是冲着她正在调查的一件事来的...
调查?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夜澜在节目里那些时而尖锐、时而充满深意的评论,想起她对社会现象独到的剖析。一个敢于发声的媒体人,在香港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会触碰到哪些人的利益?
她让我告诉你,阿may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复述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渡口的风浪,只有同舟的人才知道有多大。她说...你明白的。
渡口的风浪...
刘致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写给夜澜的那封长信里的句子。在那封信里,他把自己比作站在人生渡口茫然四顾的旅人,将内心的迷茫与挣扎尽数倾诉。他问夜澜,当渡口风急浪高时,是该冒险强渡,还是退守岸边?
夜澜记住了这句话。不仅记住了,还在这样的危急时刻,用这句话向他传递信息——她认可他是的人,而她此刻,正身处巨大的之中。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被信任的激动和面对未知危险的战栗,瞬间攫住了他。那个只在电波里存在的、理性睿智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真实而脆弱。她需要帮助,而她在香港,举目无亲...至少,在那一刻,她想到了他。
我...我知道了。刘致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我具体地址,病房号。我...我想办法过去。
你要过来?阿may的声音里透出惊讶,随即是如释重负,好,好...我等你。夜澜姐醒了我会告诉她。
挂断电话,刘致远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浑身虚脱。夜澜遇袭,笔记本被抢,可能涉及她正在调查的敏感事件...这一切像一团巨大的迷雾,将他笼罩。去香港?谈何容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深圳打工仔,没有港澳通行证,对香港的了解仅限于电影和报纸。而且,陈静那边刚刚安排了去香港见客户的任务,他该如何开口?
但夜澜那句只有你能帮她同舟的人,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在他最迷茫困顿的时候,是夜澜的声音一次次给他指引和慰藉。如今她身陷险境,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有些债,是刻在灵魂上的,与距离和形式无关。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出租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同屋的湖南仔还在熟睡。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晨曦透过狭小的窗户,将房间里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早上,他顶着更加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公司。陈静看到他,眉头微蹙:你没休息好?今天状态很重要。
陈经理,刘致远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我可能去不了香港了。
陈静正准备翻阅文件的手停住了,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理由?
我...我在香港的一个朋友,出了点意外,住院了。我...我得去看看她。刘致远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不敢看陈静的眼睛。他知道这个理由在职场上是多么站不住脚,尤其是在如此重要的商务活动前夕。
朋友?陈静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什么朋友这么重要?比公司的项目还重要?她的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刘致远无法说出夜澜的名字,也无法解释他们之间那种奇特的关系。他只能沉默地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陈静看了他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刘致远,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让你觉得可以随心所欲?家庭的事,我理解。现在又冒出个香港的?你到底有多少私事要处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刘致远脸上。他感到一阵难堪的羞耻,但想到夜澜苍白的面容和那句同舟的人,他依然没有松口。
对不起,陈经理。这次我必须去。他低着头,声音却异常坚定。
陈静盯着他,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失望,有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陈静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你去。但记住,天辰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三心二意的人。金龙项目的后续,我会交给阿Kit负责。你,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决绝的意味,处理好你的,再回来考虑你的位置吧。
这话无异于暂停了他的工作,甚至可能是辞退的前兆。刘致远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争辩,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陈经理,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写字楼,深圳的阳光刺眼而灼热。他失去了刚刚有点起色的事业,前路瞬间又变得迷茫。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当务之急是去香港。
没有通行证,只能走非正常渠道。他想到了王胖子。王胖子路子野,认识跑深港两地的人。
他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王胖子。电话接通,他把情况简单说了,只说是急事要去香港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
我靠,你去香港?还现在?王胖子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通行证呢?
没有。刘致远老实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王胖子骂了句脏话:妈的,你真会给我出难题,等着。我问问大飞哥他们今天走不走!
所谓,就是偷渡。风险极大,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刘致远握着听筒的手心全是汗。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夜澜,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值得。心底一个声音清晰地回答。有些声音,曾在无数个黑夜里为你点亮过灯塔。当灯塔蒙尘,你不能转身就走。
半小时后,王胖子回电了,语气凝重:问到了,今晚有条船过去。但是致远,我得提醒你,最近海上风浪大,而且那边查得严...风险很高!你那个朋友,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你这么拼?
刘致远没有解释,只是问:多少钱?
对方开价这个数。王胖子报出一个数字,相当于刘致远剩下的全部积蓄。
我过去找你。刘致远没有犹豫。
傍晚,在深圳一个偏僻的、散发着鱼腥味和柴油味的小码头,刘致远见到了王胖子和那个皮肤黝黑、眼神警惕的大飞哥。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对方。
兄弟,保重。王胖子用力抱了他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到了那边,机灵点!有事...唉,我也不知道那边能找谁。
刘致远点点头,跟着大飞哥登上了一艘破旧的、看起来像渔船的机动船。船舱里阴暗潮湿,已经挤了七八个神色惶恐、默不作声的人,都是准备偷渡的。
发动机突突地响起,船只缓缓离开码头,驶向暮色笼罩的、未知的远方。海水是深沉的墨蓝色,远处的香港岛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像一片坠落的星河,美丽而遥远。
刘致远靠在冰冷的船舷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深圳灯火,心中百感交集。几天前,他还在为能否跟上陈静的脚步、在职场立足而焦虑;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家庭的困境和情感的纠葛而烦恼。此刻,那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他正以一种自己从未想过的方式,奔向一个未知的险境,为了一个只存在于电波里的声音。
船舱里弥漫着恐惧和沉默。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而有力的声响。他知道,前路凶险未卜。夜澜到底在调查什么?抢走笔记本的是什么人?他这样贸然过去,又能做什么?
船只颠簸着,破开夜色下的海浪,向着那片璀璨而陌生的灯火驶去。
他并不知道,在香港那片繁华之下,等待他的,不仅仅是受伤的夜澜,还有一个即将把他卷入其中的更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