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p机的蜂鸣声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刘致远混沌的思绪。他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是谁?广州那个号码?还是……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掏出bp机,借着楼道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去。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广州的号码,也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个。那是一个他刻在脑子里的、来自深圳本地的号码——《深圳青年报》林记者。
林记者在这个时候找他?难道是报道有进展了?还是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希望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冲出了楼道,奔向家属院门口那个熟悉的公用电话亭。此刻,什么秦雪娇,什么枕下的信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叫暂时挤到了脑后。洗刷冤屈的可能,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着他飞蛾扑火般扑过去。
投币,拨号。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接通音,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喂?林记者?”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
“刘致远?”林记者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促和压抑着的兴奋,“你还在老家?”
“是,我刚到。是不是报道……”
“听着,时间紧迫。”林记者打断他,语速很快,“报道遇到很大阻力,暂时发不出来。”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被浇灭大半。
“但是,”林记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我通过其他渠道,查到了一点东西。那个给你汇款的广州账户,开户人的身份有点意思。”
“是谁?”刘致远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名,是一个皮包公司,叫‘永昌贸易’,注册地址是假的,但资金往来很复杂,而且……”林记者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和深圳这边一家叫‘卓越公关’的公司,有频繁的资金流动。”
卓越公关,就是那个两次抢走天辰项目,疑似阿Kit泄露情报的竞争对手!
果然是他们,刘致远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憋闷感交织在一起。
“还有,”林记者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警觉,“我感觉我可能被人盯上了。打电话不太方便。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被人盯上了?刘致远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记者都被盯上,对方的手段和能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更肆无忌惮。
“我……我在老家,应该……还好。”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那个广州的呼叫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就好。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这边会继续想办法,有进展再联系你。记住,不要轻举妄动,对方不简单。”林记者匆匆交代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刘致远久久没有放下电话。他靠在冰冷的电话亭玻璃上,感觉浑身发软。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指向了卓越公关和阿Kit。但这并没有带来多少轻松,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对方为了打击天辰(或者还有别的目的),竟然不惜动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陷害他这个小角色,而且连调查此事的记者都敢盯梢,其嚣张和狠辣可见一斑。
陈静知道这些吗?她把他安排到那个新公司,是真的想帮他,还是另有打算?她现在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个个疑问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父亲依旧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里屋的门关着,秦雪娇应该还在休息。
“谁的电话?这么急慌慌的。”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关切地问。
“没……一个朋友,问点工作上的事。”刘致远含糊地应付过去,他不想让父母再为他担心。
他走到里屋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秦雪娇已经坐起来了,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在看,是他放在帆布包里的那个,贴着站台票的笔记本!
刘致远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进去拿回来。那里面记录了他南下以来所有的心路历程,有迷茫,有挣扎,有对陈静复杂的观感,甚至还有对夜澜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他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秦雪娇解释这些。
但秦雪娇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向他。她的眼神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空洞和躲闪,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他读不懂的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了一边。
“感觉好点了吗?”刘致远有些尴尬地走进房间,站在床边,不知该说什么。
“嗯。”秦雪娇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在仔细辨认着什么,“你在深圳,过得很难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刘致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崩塌的危险。
他张了张嘴,想故作轻松地说“还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苦涩的、近乎哽咽的音节。他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曾经无话不谈的恋人,如今却相对无言,中间隔着数月的时光、千里的距离和各自无法言说的伤痛。
过了一会儿,秦雪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微微侧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有些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跳,母亲说的信封,就是这个。
“这个给你。”秦雪娇将信封递给他,手指微微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本来想当面交给你的。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刘致远接过那个信封,触手有些沉。他疑惑地看着秦雪娇,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了头,肩膀又开始微微耸动。
刘致远拿着那个沉重的信封,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他的心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他走到客厅角落,坐在那张旧藤椅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份折叠起来的、印刷品的东西。他展开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书。
患者姓名:秦雪娇。
诊断结果:早孕,8周。
医生建议:注意休息,加强营养,定期产检。
日期,是一个多月前。
轰!
刘致远的脑袋里像有无数个炸弹同时炸开,一片空白。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早孕……8周……
时间推算回去,正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南下之前的那段日子。
孩子是他的?
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复杂情绪,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出窍,过了好久,才感觉到心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长期忧思过度”、“营养不良”,为什么会突然北上,来到他这个“前男友”的家里,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眼神里充满了那样深重的哀伤和挣扎……
那封诀别信,是在她知道怀孕之前还是之后写的?如果是在之后,那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些看似平静决绝的字句?她一个人,在遥远的江南小镇,是如何度过得知消息后那些恐惧,无助的日日夜夜?
而他呢?他在深圳,为了自己的生存和所谓的“前程”挣扎、焦虑,甚至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了微妙的情愫,他对她所承受的一切,一无所知。
愧疚、心疼、慌乱、还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像无数只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投来询问的目光。母亲也从厨房出来,看到他手里拿着诊断书,脸色煞白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致远,那是……”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
刘致远没有回答,他猛地站起身,冲回了里屋。
秦雪娇依旧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刘致远走到床边,看着那单薄而颤抖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痛悔和艰难的呼唤:
“雪娇……”
被子下的身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传了出来。
窗外,北方小城的夜幕彻底降临。昏暗的灯光下,刘致远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张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诊断书,看着床上那个哭泣的背影,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生岔路口,前路迷雾重重,而这一次的选择,将再无退路。
孩子的存在,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不仅照亮了他和秦雪娇之间情感的迷障,也将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处境,拖入了一个更加复杂且更加艰难的境地。
深圳的冤屈,陈静的期限,潜在的威胁,尚未可知……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需要他承担的责任。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