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刘致远蜷缩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身上盖着那件从北方穿来的旧风衣,一夜未眠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房间里暖气很足,但他却感觉四肢冰凉,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那个冒充秦雪娇的传呼,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安宁。对手的卑劣和无所不用其极,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不仅在工作上陷害他,现在连他远在老家的、最脆弱的情感纽带也不放过。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我们随时可以动你身边的人。
而陈静要求签署的那份“情况说明”,则像一把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签,可能意味着默认某些指控,踏入更深的陷阱;不签,则可能立刻失去陈静这唯一的岌岌可危的庇护,独自面对汹涌而来的恶意。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昆虫,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却被隔绝在所有信息之外,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比贫穷和劳累更让人崩溃。
上午九点刚过,门铃响了。刘致远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送文件的人来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外面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犹豫了一下,刘致远还是打开了门。
“刘致远先生吗?您的文件,请签收。”快递员递过来文件和一支笔,语气程式化。
刘致远接过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感觉重若千钧。他没有立刻签字,而是盯着快递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但对方只是不耐烦地催促:“麻烦快点,我还有别的件要送。”
他咬了咬牙,在签收单上潦草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快递员收回单子,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刘致远才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他颤抖着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A4纸。标题是《关于本人与天辰公司前同事阿Kit经济往来情况的说明》。内容很简单,核心意思就是他郑重声明与阿Kit除正常工作接触外,不存在任何私人经济往来,对于冒用其名义进行的任何银行交易,均不予认可,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文字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甚至像是在帮他澄清。但刘致远的心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在经历了这么多阴谋和背叛之后,他无法相信任何看似“正常”的东西。这份声明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条款或者歧义?签了字,会不会就成为对方手中的另一个把柄?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拷问。签,还是不签?
不签,陈静那边无法交代,很可能立刻就会被抛弃。签了,则等于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上。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如常。但他却感觉有无数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这扇窗户。那个快递员是真的快递员吗?这份文件真的只是简单的声明吗?
一种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将他紧紧包裹。他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可以信任。王胖子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陈静明确警告过不要联系他。父母更不能说,只会让他们徒增担忧。秦雪娇,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尤其是在深圳这样残酷的竞技场,很多时候,你只能独自面对所有的艰难抉择,并承担其带来的一切后果。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贴着站台票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想写点什么来理清思绪,却发现笔尖沉重得无法落下。最终,他只在纸上写下了两个词,后面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信任?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催命的符咒。他知道,陈静在等他的回复。
中午,他毫无胃口,只勉强啃了半个冷馒头。下午,他像困兽一样在宽敞的房间里踱步,脑海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接近傍晚的时候,房间里的座机再次响起。刺耳的铃声让他浑身一僵。
他盯着那部电话,仿佛那是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响了七八声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文件看了吗?”果然是陈静,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看了。”刘致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签字,明天早上会有人去取。”陈静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经理,”刘致远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能问一下,签了这份声明,具体会怎么样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陈静冰冷的声音:“刘致远,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吗?签,你还有一丝洗清嫌疑的可能。不签,你就等着接法院的传票吧。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赤裸裸的威胁。刘致远感觉一股血气涌上头顶,他几乎能想象到陈静在电话那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她眼里,他果然只是一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那份声明真的没问题吗?”他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我让你签的字,自然有我的道理。”陈静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烦,“你只需要记住,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别再考验我的耐心。”
说完,电话再次被挂断。
刘致远拿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缓缓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没有选择。他就像砧板上的鱼,除了任人宰割,似乎别无他路。
他看着那份放在茶几上的声明,白色的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签了字,就等于把自己的名字和信誉,绑在了一辆他完全无法控制的、可能驶向任何方向的战车上。
可是,不签字呢?立刻失去工作,背负着无法洗刷的污名,可能还要面对法律诉讼到那时,他拿什么去面对父母?拿什么去对秦雪娇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负责?
生存的压力,最终压倒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他艰难地站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笔。笔尖在纸张上方悬停了很久,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最终,他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那份声明的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刘致远。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屈辱和无奈。
签完字,他像虚脱一般瘫倒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签署一份声明,更像是在签订一份卖身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深圳的夜景透过窗户,将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刘致远没有开灯,就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随着那个签名,已经死去了。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转机?还是更深的陷阱?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bp机,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了bp机。会不会又是那个冒充的呼叫?
然而,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他更加意想不到的号码——是王胖子。
胖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他不是应该还在外地倒腾他的生意吗?难道他也听说了深圳这边的事情?
刘致远的心跳骤然加速。王胖子是他此刻唯一可能抓住的,来自“正常”世界的稻草。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冲出门,再次奔向那个小区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陈静的警告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他太需要一点外界的消息,太需要一点来自朋友的,哪怕是骂声也好。
他急切地拨通了王胖子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十分嘈杂,像是在某个歌舞厅或者嘈杂的饭局上。
“喂?谁啊?”王胖子的大嗓门传来,带着醉醺醺的含糊。
“胖子,是我,致远。”刘致远几乎是喊着说道。
“致远?”王胖子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清醒了些,“我靠!你小子死哪儿去了?call你多少遍都不回!听说你从天辰滚蛋了?还惹上官司了?”
“胖子,我现在情况很复杂。”刘致远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你在哪儿?能不能见面说?”
“见面?我现在人在惠州呢!谈笔大生意!”王胖子的声音又兴奋起来,“你小子是不是缺钱了?跟哥说,等这笔生意成了……”
“不是钱的事。”刘致远打断他,“胖子,你认不认识消息比较灵通的人?关于天辰,关于卓越公关,还有香港那边……”
听到“卓越”和“香港”,电话那头的王胖子突然沉默了下来,嘈杂的背景音也似乎瞬间远去。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警惕和严肃的语气问道:
“致远,你他妈到底惹上什么事了?怎么扯到香港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