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与林秘书的电话,刘致远站在嘈杂的龙华街头,感觉自己像刚刚从一个短暂的梦境跌回冰冷的现实。阳光刺眼,人声鼎沸,但他却感觉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包裹。阿Kit和张老板那两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没有立刻返回关外的出租屋,也没有去夜市摆摊。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龙华这个地方,可能隐藏着关键的线索。他需要留下来,观察,等待。
他在距离那家川菜馆不远、但位置相对隐蔽的一家小招待所开了个临时的房间。房间狭小潮湿,墙壁上满是污渍,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只是一个临时的观察哨。
安顿下来后,他再次回到那家川菜馆附近,找了个能够观察到餐馆门口,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假装等人,实则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卡座。
然而,直到华灯初上,餐馆里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个卡座也早已被清理干净,阿Kit和张老板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他们去了哪里?是离开了龙华,还是仅仅换了地方?
刘致远不甘心,又在附近的几条商业街转悠了很久,希望能再次撞见那两人,但一无所获。那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在他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搅乱了平静,便消失无踪。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招待所,刘致远感到一阵挫败和无力。敌暗我明,对方在移动,而他却只能被动地等待陈静那边的消息,或者寄希望于渺茫的偶遇。
这种将自身命运寄托于他人的感觉,糟糕透顶。
晚上,他躺在招待所吱呀作响的床上,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看到的那一幕。阿Kit的变化太大了,那种张扬和轻松,绝不是伪装出来的。她似乎完全摆脱了过去的阴影,甚至活得比以前更加滋润。这太不正常了。
还有那个张老板,他明明是和杨天佑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也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和阿Kit如此亲密?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逐渐在他心中成形——难道阿Kit所谓的“重大立功表现”,不仅仅是揭发杨天佑和夜澜,还包括了与警方或者检方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交易?比如,作为污点证人,配合警方钓出更大的鱼,或者她根本就是警方早就安插在杨天佑身边的卧底?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在珠海和广州发生的一切,包括他被追杀,包括夜澜的落网,甚至陈静的整个计划,是否都在某种更大力量的掌控和推动之下?而他刘致远,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一个无足轻重,被各方利用来利用去的棋子?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迷局,而他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的两天,刘致远没有离开龙华。他白天就在那家川菜馆附近以及龙华几个主要的工业区和商业区转悠,晚上则回到招待所。他像一个幽灵,在这片陌生的区域游荡,寻找着那两个消失的身影,也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他不敢回夜市摆摊,怕暴露自己的行踪,也怕给红姐那条街带来麻烦。他给炒粉阿婆打了个电话,谎称家里有事,要回去几天,让她帮忙照看一下摊位,暂时不要出摊。阿婆爽快地答应了,还关心地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刘致远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无疑是大海捞针。两天下来,除了让自己更加疲惫和焦虑之外,一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先回关外再从长计议的时候,第三天下午,事情出现了转机。
他正在一个工业区外的士多店买水,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街对面的一家小型货运公司。就在这时,一辆半旧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货运公司门口,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正是那个香港张老板——张志强。
刘致远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闪身躲到士多店的招牌后面,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面。
张志强下车后,没有立刻进货运公司,而是站在车边点了根烟,似乎在等人。他穿着普通的工装夹克,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港商的气派,更像是个本地的小生意人。
过了一会儿,货运公司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和张志强握了握手,两人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较远,刘致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从神态上看,似乎是在谈生意。
随后,张志强从车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纸箱,递给了那个西装男。西装男接过箱子,掂量了一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张志强。
张志强接过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夹克内袋,然后拍了拍西装男的肩膀,两人又说了几句,西装男便转身回了货运公司。张志强则扔掉烟头,重新上了那辆白色面包车,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流。
整个过程很快,不过几分钟。但刘致远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次交易,用纸箱换信封,很可能是某种见不得光的货物和现金的交易。
张志强不是在坐牢,他还在活动,而且就在龙华,从事着非法的勾当!那阿Kit呢?她在哪里?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些事?
刘致远来不及细想,眼看白色面包车就要消失,他立刻冲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刚好路过的摩的。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白色面包车。”刘致远指着即将汇入主路的车子,急促地说道。
摩的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看了刘致远一眼,又看了看那辆面包车,有些犹豫。
“快点。我给你双倍车钱。”刘致远掏出两张十块的钞票塞到司机手里。
看到钱,司机不再犹豫,一拧油门,摩托车发出一阵轰鸣,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中,朝着白色面包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面包车开得不快,似乎在漫无目的地兜圈子。摩的司机技术不错,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没有被发现。
刘致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紧张又兴奋。他终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
面包车在龙华兜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拐进了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看起来像是某个村办工业园的地方。园区里大多是些低矮的厂房和小作坊,环境杂乱。
面包车在其中一栋挂着“永盛五金加工厂”牌子的厂房门口停了下来。张志强下车,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走进了厂房。
刘致远让摩的司机在园区外一个隐蔽的角落停下,付了车钱,打发走了司机。他自己则悄悄摸到园区边缘,借着堆放的杂物和树木的掩护,观察着那家“永盛五金加工厂”。
厂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墙斑驳,铁门紧闭。门口没有保安,也看不到什么工人进出,显得颇为冷清。但院子里停着几辆车,包括张志强那辆白色面包车。
这里,很可能就是张志强的一个据点。
刘致远不敢靠得太近,他在附近找了个能够观察到厂房门口,又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蹲守下来。他要知道,张志强在这里干什么,阿Kit会不会也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厂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刘致远腿脚发麻,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厂房那扇沉重的铁门“哗啦”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出来的不是张志强,而是两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口罩的男人。他们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放着几个沉重的、用麻袋包裹的方形物体,看起来像是机器零件或者模具。
两人将手推车推到院子里停着的一辆小货车旁,开始费力地将那些方形物体往车上搬。其中一个男人在搬运时,口罩不小心滑落了一下,露出了半张脸。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而且距离不近,但刘致远的心脏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张脸他有些印象,是当初在广州白云机场停车场,围堵他和阿Kit的那些打手之一,虽然当时场面混乱,但他对那个差点用匕首划破他喉咙的刀疤脸印象极深,而眼前这个摘下口罩的男人,脸上虽然没有刀疤,但那凶狠的眼神和脸部轮廓,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隐隐重合。
杨天佑的人,他们和张志强混在一起。
这个发现让刘致远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张志强不仅自己在从事非法活动,他还和杨天佑的残余势力勾结在一起,那阿Kit呢?她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知不知道张志强在和这些人接触?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向他袭来。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撞破的,可能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庞大、更危险的网络。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身体,准备撤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寂静的园区边缘,却显得格外清晰。
院子里正在搬货的那两个男人动作猛地一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向了刘致远藏身的方向。
“谁在那里?”其中一个男人厉声喝道。
刘致远头皮发麻,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站住。”
“别跑。”
身后传来凶狠的呵斥和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个人扔下手推车,飞快地追了上来。
刘致远拼命地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在杂乱的园区里左冲右突,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兵。
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堆满了各种建材和垃圾。刘致远对地形不熟,很快就被那两个人越追越近。他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声和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大路,另一条路通往更深处、看起来像是废弃厂区的地方。
刘致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往大路的方向!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们就未必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然而,他刚冲出岔路口,斜刺里猛地闪出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张志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这里,脸上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狞笑。
“刘致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张志强阴恻恻地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怎么,看到老朋友,不打声招呼就想走?”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刘致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张志强和这些杨天佑的残余势力混在一起,被他撞破了秘密,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有父亲给他的那个油布包。难道今天,真的要动用这不知所谓的“土方子”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突然从大路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甩尾,横着停在了岔路口,恰好隔开了刘致远和张志强。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身形矫健的男人跳下车,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对准了张志强和后面追上来的那两个打手。
“警察,别动。”男人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威慑力!
警察?
刘致远愣住了。张志强和那两个打手也明显吓了一跳,动作僵在原地。
墨镜男没有理会刘致远,目光紧紧锁定张志强三人,对着衣领说道:“目标出现,请求支援。”
看到警察出现,张志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很快强作镇定,对着墨镜男喊道:“阿SIR,误会,我们这是正规工厂,这个人鬼鬼祟祟跑到我们厂区偷东西,我们正要抓他呢。”他倒打一耙,指向刘致远。
墨镜男冷笑一声:“张老板,别演了。你的事,我们盯了很久了。”他的目光扫过后面那两个眼神凶狠的打手,“还有你们,杨天佑的案子还没完,这就又忍不住跳出来了?”
听到这话,张志强的脸色彻底变了。而那两个打手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流间,似乎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支援马上就要到了。
张志强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恶狠狠地瞪了刘致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然后猛地转身,对那两个打手吼了一声:“风紧。扯呼。”
三人不再理会墨镜男和刘致远,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废弃厂区的方向仓皇逃去。
墨镜男并没有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逃跑的方向,然后才转过身,摘下墨镜,看向惊魂未定的刘致远。
“刘致远先生?”墨镜男的脸看起来有些熟悉,刘致远仔细一看,竟然是当初在广州那个招待所,给他做笔录的省厅王队手下的一名干练警察!好像姓赵。
“赵警官?”刘致远难以置信。
赵警官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没事吧?”
“没……没事。”刘致远惊魂未定地摇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一直在盯着张志强。”赵警官言简意赅,“接到陈总那边的消息,说你在这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我们就加强了布控。刚才看到你被他们追赶,就立刻过来了。”
是陈静,她动作这么快。而且,警方果然一直在盯着张志强。
“阿Kit呢?你们抓到阿Kit了吗?”刘致远急忙问道。
赵警官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发现苏小娟的踪迹。不过,张志强落网,她跑不了多远。”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辆警车迅速驶来,停在了周围。警察们下车,在赵警官的指挥下,一部分人朝着张志强逃跑的方向追去,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封锁了永盛五金加工厂。
刘致远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忙碌的警察和被封锁的厂房,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他无意中的发现,竟然引出了警方对张志强的收网行动,而阿Kit,依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赵警官安排了一个民警给刘致远做简单的现场笔录。做完笔录后,赵警官走到刘致远面前,神色严肃地说道:“刘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不过,张志强和杨天佑残余势力的活动比我们想象的更猖獗,也更危险。你这次很幸运,但下次未必。我建议你最近一段时间,尽量保持低调,注意自身安全。有什么新的情况,及时通过陈总那边联系我们。”
刘致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赵警官的警告不是危言耸听。张志强逃跑前那个怨毒的眼神,说明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警方的人开始对永盛五金厂进行搜查。刘致远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在赵警官的示意下,悄然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侥幸脱险,还阴差阳错地协助警方抓捕了张志强,但刘致远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
张志强落网,只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阿Kit在哪里?她和张志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些杨天佑的残余势力,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更重要的是,他刘致远,已经彻底暴露在了这些亡命之徒的视线之下。他的夜市摊,他的出租屋,甚至红姐那条街,都不再安全。
他该何去何从?
回到招待所,他疲惫地倒在床上。bp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你等着。”
没有署名,但那冰冷的威胁意味,扑面而来。
刘致远看着那三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害怕吗?当然害怕。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狠厉。
既然躲不过,那就来吧。
他拿起bp机,删掉了那条信息。然后,他开始冷静地收拾行李。
这里不能待了。他必须立刻离开龙华,回到关外,但也不能回原来的出租屋和夜市摊了。他需要一个新的,更隐蔽的藏身之所。
风暴,已经来临。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迎战。
只是,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那个发送威胁信息的人,究竟是逃走的张志强,还是始终未曾露面的阿Kit?
迷雾,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