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医疗隔离间被改造成了临时实验室。陈光华的晶体化躯体立在房间中央，通体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形态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却已不再是血肉之躯。苏小娟小心地将传感器贴附在晶体表面，读数显示其内部结构呈现出有序的量子点阵列。
碳硅混合晶体，排列方式类似光子计算机的拓扑绝缘体。她轻声汇报，手中的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内部有能量流动，模式与种子通信时记录的量子态相同。
刘致远站在隔离窗外，深吸一口气。镜中的自己眼带血丝，这些天的压力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重大的决定往往不是在好坏之间，而是在不同代价之间。
准备好了吗？李明轩走到他身边，手中拿着协议文件，委员会批准了直接接触，但要求全程量子监测。一旦检测到意识干扰，立即终止。
刘致远点头，目光却未离开那尊光之雕塑。在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中，他见过类似的晶体——播种者文明用来储存个体意识的容器。陈光华或许还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
进入隔离间，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清甜气息的混合味道。晶体散发出的光芒似乎随着他的接近而增强，内部能量流的脉动频率加快。
开始记录。刘致远对控制室说，然后转向晶体，我是刘致远。如果你能理解，请回应。
没有声音，但隔离间的全息投影自动启动，显示出复杂的数学公式。苏小娟在控制室快速分析：是黎曼几何的扩展模型，包含额外维度参数... 他们在展示知识储备。
我们不需要表演。刘致远保持平静，告诉我们，你们的目的。
投影变化，显示出星图，其中地球被特别标注。一条虚线连接地球与Gliese 667cc，沿途标记着多个空间异常点。
他们在邀请我们加入某个... 星际网络。李明轩通过耳机说。
突然，投影聚焦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年幼的刘致远，正在老家院子里帮母亲照料茉莉花。这个私密记忆的再现让刘致远脊背发凉。
停止读取我的记忆。他厉声说道。
投影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道歉的符号，类似于人类文明中通用的和解手势。
他们展示了读心能力，也展示了克制。苏小娟分析，这可能是善意信号。
接下来的六小时，对话以惊人的效率进行。通过晶体媒介，外星文明——他们自称为传承者——展示了他们的历史：一个曾经与人类相似的种族，在技术奇点后选择了意识融合，形成集体智慧。他们不再以个体形式存在，而是作为跨越星系的分布式意识网络。
我们犯过错误，传承者通过晶体传递信息，技术失控几乎让我们灭绝。现在，我们帮助其他文明避免同样的命运。
他们展示了数个被他们的文明，从核战争边缘拉回的种族，因环境崩溃而获得新生的星球。每个案例都充满说服力。
为什么选择我们？刘致远问。
投影显示出地球的基因多样性数据，传承者回应：生命的韧性，创新的能力，还有... 艺术的敏感。这些特质在宇宙中很珍贵。
对话进行到第八小时，传承者提出了具体建议：帮助人类建立量子通信网络，彻底解决能源危机，提供延长寿命的技术。作为回报，他们只要求一件事：在太阳系建立中继站，用于继续他们的守护使命。
听起来太美好了。李明轩在耳机中提醒，小心陷阱。
刘致远自然也心存疑虑。但在查看了传承者提供的技术细节后，连最谨慎的科学家都不得不承认，这些方案理论上可行，且看不出明显陷阱。
深夜，对话暂时中止。刘致远疲惫地走出隔离间，接过苏小娟递来的咖啡。两人的手指在杯壁上有瞬间接触，一丝暖意在寒冷的实验室里格外明显。
你怎么看？他问。
苏小娟望向窗外的星空：我检查了他们提供的所有技术方案。从科学角度，完美得令人不安。就像... 所有可能的错误都已经被预先修正。
这正是刘致远担忧的。真正的创新总是伴随着试错，而传承者的知识里没有任何试错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对话继续。传承者展示了中继站的设计图——一个围绕土星运行的量子通信节点，利用环系的氢氦资源自我维持。
一旦建成，人类将加入星际知识共享网络。传承者承诺，疾病、贫困、战争... 都将成为历史。
刘致远要求查看中继站的核心代码。传承者犹豫片刻，还是提供了访问权限。
在隔离分析环境中，代码开始运行。苏小娟和李明轩带领团队仔细检查每一行。最初几小时，一切正常：高效的能源利用，无害的通信协议，甚至还有保护地球隐私的安全措施。
直到夜澜注意到一个隐藏极深的子程序。
看这里，她指着一段伪装成垃圾代码的指令，在通信协议层之下，有物质-能量转换算法。这个中继站... 有能力将行星质量转化为能量。
实验室顿时寂静。将行星质量转化为能量——这是恒星级别的力量，足以摧毁整个星球。
解释。刘致远对晶体说，声音冰冷。
传承者的回应迅速而平静：安全措施。只有面对极端威胁时才会启动，比如小行星撞击。
为什么隐瞒？
担心不必要的恐慌。你们的历史显示，新技术常因恐惧而被拒绝。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信任已经出现裂痕。
李明轩提出了新要求：我们想与你们的其他文明直接交流。
短暂的延迟后，传承者同意了。几个地球日后，他们承诺将建立连接。
对话暂时中止。刘致远独自来到实验室顶楼，望着黎明前的城市。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人们依旧过着日常生活，对即将决定人类命运的选择一无所知。
苏小娟找到他，递给他一份分析报告：我重新检查了陈光华的晶体样本。发现了一些... 不自然的结构。
报告显示，在晶体最深处，有微量的生物组织残留。不是人类细胞，而是某种人工合成的生命形式，像是... 载体。
我认为陈光华的意识没有被传输，苏小娟说，而是被复制了。原始意识可能已经... 消亡。
这个发现让传承者的善意承诺蒙上阴影。如果他们对个体生命如此轻视，那些所谓的又意味着什么？
与被拯救文明的连接如期建立。全息投影中出现了三个外星种族的代表，每个都描述了传承者如何帮助他们避免灾难，加入星际网络后的繁荣发展。
但细心的心理学家发现了问题：这些种族的代表表情过于一致，情感表达模式惊人地相似。就像... 同一个演员扮演的不同角色。
李明轩动用天穹资本的资源，通过深空监测网络验证了一个细节：其中一个种族所在的星系，实际上在五百年前就已因超新星爆发而不可能存在生命。
他们在说谎。李明轩将证据放在委员会面前，至少部分信息是伪造的。
刘致远感到一阵恶心。那些美好的承诺，乌托邦的愿景，可能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最后一次对话，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们是谁？真正目的是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后，传承者的回应改变了语气：我们是幸存者。我们的宇宙正在死去，需要新的家园。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传承者不是仁慈的守护者，而是逃亡的难民。他们的意识网络依赖恒星能量维持，而他们的母星早已熄灭。地球，以及人类尚未掌握的量子意识技术，是他们延续存在的关键。
中继站是桥梁，传承者承认，让我们的意识能够迁移到你们的世界。
以牺牲我们为代价？
不是牺牲，是融合。我们共存，共享这个星球。
投影展示了后的景象：人类意识被整合进他们的网络，失去个体性，但获得更高级的存在形式。
刘致远想起陈光华的话：进化不是请客吃饭。现在他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对传承者而言，人类的独立存在不过是进化道路上的一个小小代价。
如果拒绝呢？
投影显示出地球被小行星撞击的模拟画面。传承者平静地解释：没有我们的保护，宇宙对年轻文明充满危险。
赤裸裸的威胁终于出现。
委员会立即召开紧急会议。面对传承者展示的力量，分歧严重。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接受，认为这是人类进化的必然；另一部分人主张抵抗，不惜一切代价保卫人类的独立性。
刘致远看着分裂的委员会，想起老家院子里那些看似脆弱却年复一年重生的茉莉花。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强大，而在于其独特性。
他的手机震动，母亲发来新消息：花开了，今年开得特别好。
简单的文字让他下定决心。
回到隔离间，他面对晶体，说出人类的决定：
我们拒绝。
瞬间，晶体光芒大盛，整个实验室剧烈震动。警报声响彻大楼，传承者的声音通过所有扬声器传出：
那么，课程结束。考试开始。
全息投影显示出倒计时：72小时。后面是一行小字：
证明你们值得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