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寺,迦叶。”
玄微心中警兆骤升,如同被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盯上,浑身汗毛倒竖。这位看似枯瘦的老僧,带给他的压力远超之前的清虚道德真君,甚至比那冰火绝地中的两道天地意志,更加凝练、更加“人性化”的危险。
西方教在封神大劫中扮演的角色本就暧昧不清,既与阐教联手打压截教,又四处度化“有缘人”,扩张势力。这金鳌寺更是神秘,曾镇压青萍剑意,与归墟似有牵扯。如今这住持迦叶亲自出马,所言“归墟魔物牵扯”更是直指他刚刚净化寂灭魔胎之事,显然来者不善,且情报极为精准。
“迦叶大师此言差矣。”玄微面上不动声色,体内混沌珠微微旋转,屏蔽自身天机与真实根脚,同时太乙仙力缓缓流转,蓄势待发,“张桂芳以活人祭祀,炼制邪幡,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贫道替天行道,何来罪业之说?至于归墟魔物,大师乃佛门高僧,当知那等存在乃天地大害,贫道与其乃是敌非友。”
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疯狂催动混沌珠的推演之能,结合自身神识,扫描四周空间。果然,以迦叶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空间结构已被一股宏大、坚韧、充满“度化”意境的佛力悄然封锁,如同一个无形的金色牢笼。这牢笼并非简单的禁制,更像是一种领域雏形,与他的冰火两仪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更加浩瀚、完整,带着西方教特有的“劝人向善、皈依我佛”的意志渗透。
“哦?替天行道?”迦叶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又带着讥诮的笑意,“小友口中的‘天’,是哪个天?是鸿钧道祖所掌之天道,还是小友自身所持之……混沌大道?”
他浑浊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洞察万物的金光,仿佛看穿了玄微身上那层混沌珠的迷雾,直指其根本:“混沌气息,劫运缠身,却又有人族气运护持……古怪,当真古怪。小友,你之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异数’,一种可能扰乱既定天命、引发更大劫难的变数。随老衲回寺,聆听佛法,化解戾气,明心见性,方是正途。我佛慈悲,自会给你一条生路,甚至……一场造化。”
话语间,那无形的佛力牢笼开始缓缓收缩,空气中响起若有若无的梵唱禅音,直透神魂,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皈依冲动。连四周呼啸的北地寒风,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一股檀香的气息。
这是度化之力!西方教最可怕的手段之一,非暴力强制,而是从心灵、认知层面进行潜移默化的扭转与“净化”!一旦心神失守,被其佛法感染,轻则信念动摇,重则被彻底度化,成为虔诚的佛子,忘却前尘,一心向佛!
玄微识海中,万劫塔虚影轰然震动,垂落缕缕灰蒙蒙的劫运之气,护持住他的元神。混沌珠清辉流淌,稳固体魄与法力。但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梵音禅唱,依旧让他感到心神微微摇曳,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劝他放下争斗,皈依极乐。
“好厉害的度化神通!果然是大罗门槛的存在,对法则的运用远非张桂芳之流可比!”玄微暗惊,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御。对方显然想“请”他回去,若真被带入金鳌寺,那里是对方的老巢,不知有多少布置,下场恐怕比死还惨。
必须先下手为强,打破封锁,伺机脱身!西岐之事刻不容缓,绝不能在此被拖住!
“大师佛法精深,令人钦佩。”玄微忽然开口,语气似乎松动了一些,周身紧绷的气息也略微缓和,“只是,贫道尚有要事在身,关乎西岐百万生灵存亡,实在无法即刻随大师前往。不如大师行个方便,容贫道先去西岐了却因果,再赴金鳌寺聆听教诲,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然引动体内两股力量。一股是冰火绝地中获得的那一丝“南明离火的青睐”,至阳至刚,破邪焚秽;另一股,则是深藏于血脉深处、源自燧火部落传承、又被混沌珠与自身大道不断温养壮大的——人族薪火!
薪火,乃人族文明之光,自强不息之志,抗争天命之魂!其本质,与西方教这种带有强烈“皈依”“教化”色彩的度化之力,某种程度上正是相克!你要我放下自我,皈依于你?我人族偏要自立自强,薪火相传,走自己的路!
迦叶似乎并未察觉玄微的小动作,或者说,他自信在自己的佛域笼罩下,区区太乙初期的玄微翻不起浪花。他微微摇头,悲悯之色更浓:“小友,执念深重啊。西岐之事,自有天命注定,岂是你能轻易更改?放下妄念,方得自在。你若一心挂念苍生,更应随老衲修行,得证菩提,方能以大智慧、大法力,普度众生,岂不比你如今这般莽撞行事,更能造福洪荒?”
佛域收缩更快了,梵音更加响亮,甚至隐约可见空气中浮现出朵朵虚幻的金莲,馨香扑鼻,令人心神沉醉。
就是现在!
玄微眼中精光爆闪,不再掩饰!
“既然大师执意相阻,那贫道只好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体内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
首先是南明离火!一点金色火星自他眉心迸射,遇风便化作滔天金色火海!这火并非凡火,蕴含南明离火本源的至阳破邪之力,对佛门金光虽无绝对克制,但那炽烈霸道的焚烧净化之意,却足以对佛域造成强烈干扰!
金色火海汹涌澎湃,与收缩的佛域猛烈碰撞!嗤嗤声中,无数虚幻金莲被点燃、消散,梵音也为之一滞!整个佛域牢笼剧烈震荡!
“南明离火?你竟能掌控此等本源?”迦叶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讶色,但随即恢复平静,“可惜,火候尚浅,徒具其形。”
他手中念珠轻轻一捻,口中低诵一声佛号:“唵!”
一字真言吐出,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唵”字,如同山岳般镇压而下!金色火海顿时被压制,火势锐减!
然而,玄微的攻击并非只有这一重!
就在南明离火爆发,吸引迦叶大部分注意力的瞬间,他体内那股沉寂已久、却始终在燃烧的人族薪火,终于被他以自身太乙仙力、混沌道韵、以及那一丝不屈的人族抗争意志,彻底点燃、催发!
“薪火相传,人道永昌!给我——破!”
玄微低吼一声,并指如剑,向前猛然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只有一缕看似微弱、却坚韧无比、透着淡淡红金色的火焰,自他指尖悄然浮现,然后向前蔓延。
这缕火焰,气息古朴苍茫,却又充满勃勃生机与不屈斗志。它仿佛承载着人族钻木取火的第一缕光明,承载着三皇五帝筚路蓝缕的开拓精神,承载着无数先贤披荆斩棘的智慧与勇气!
它并非针对迦叶本身,而是精准地“切割”向那无形佛域封锁中最核心的“度化”法则节点!
薪火,焚的是蒙昧,照的是前路,传承的是自强的意志!你要度化我,要我皈依?我便以这自洪荒初生便不曾熄灭的人族文明之火,烧穿你这“皈依”的枷锁!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坚韧无比、蕴含大罗意境的佛域封锁,在接触到这缕看似微弱的薪火时,竟发出了轻微的“哀鸣”!封锁之力迅速消融、退散!并非被暴力打破,而是其核心的“度化”“皈依”法则,被人族“自强”“自立”的文明之火,从概念层面灼烧、排斥、瓦解!
“这是……人族初火?!文明薪火?!”迦叶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一直低垂的眼帘彻底抬起,眼中金光大盛,死死盯着那缕红金色火焰,“你一个人族修士,纵是跟脚奇特,如何能引动、掌控这等涉及种族文明本源的力量?!”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西方教谋划深远,对洪荒各族的文明气运、精神图腾皆有研究。人族薪火,乃人族精神气运的具象之一,玄奥非常,非人皇、先贤或有大气运、大功德者不可轻易引动。眼前这个截教三代弟子,何德何能?!
就是迦叶心神震动、佛域封锁被薪火灼开一道缝隙的这电光石火之间,玄微动了!
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化一道灰蒙蒙的混沌流光,沿着薪火灼开的缝隙,如同游鱼般一闪而出!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施展了新领悟的神通——冰火两仪域!
并非攻击迦叶,而是瞬间展开,笼罩自身,领域内冰火交织、阴阳逆乱,最大限度地干扰、扭曲身后追兵的神识锁定与空间感知!
“想走?!”迦叶瞬间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没想到自己亲自出手,竟会被一个太乙初期的小辈用如此诡异的方式破开封锁。这若是传出去,他迦叶的脸面何在?金鳌寺的威严何在?
“大罗佛手,掌中佛国!”
迦叶不再留手,枯瘦的右手向前探出,凌空一抓!
刹那间,一只遮蔽天日、金光璀璨的巨掌凭空出现!掌心纹理清晰,每一道纹路都仿佛由无数梵文构成,散发着镇压万物、容纳天地的恐怖威能!掌心之中,隐隐有佛国虚影浮现,钟鼓齐鸣,天花乱坠,无数佛子虚影诵经礼拜,散发出强大的吸摄与镇压之力!
这是蕴含了一丝大罗“纳须弥于芥子”空间神通的强悍手段!巨掌笼罩之下,方圆数百里的空间都被禁锢、压缩,仿佛要将其掌心中的一切,包括正在疯狂逃遁的玄微,都收入那佛国虚影之中!
玄微顿时感到周身一沉,仿佛陷入无边泥沼,遁速骤降!身后那佛国虚影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强,仿佛要将他连同展开的冰火两仪域一同吞噬进去!
“不能硬抗!”玄微心念急转,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境界差距太大,哪怕对方只是触及大罗门槛,也绝非现在的自己能正面抗衡。必须再出奇招!
他猛地咬牙,一边疯狂催动混沌珠,将刚刚恢复至66.5%的修复度全力激发,混沌清辉如同潮水般涌出,对抗佛手威压与吸力;一边沟通识海中的万劫塔!
“万劫塔!投影降临!劫运加身,万法不侵!”
嗡——!
他识海深处,那座古朴、残破、承载着无穷劫运与一线生机的灰色塔影,第一次被他主动、全力地召唤出识海,投影在现实世界!
虽然只是虚影,且比在龙汉古战场时更加虚幻、不稳定,但其出现的那一刻,一股凌驾于寻常法则之上、代表着“纪元更迭”“万物劫数”的苍茫、破灭、又蕴含一线生机的气息,轰然爆发!
灰蒙蒙的塔影,笼罩住玄微周身,与混沌清辉、冰火两仪域交融!
那金光璀璨、蕴含佛国的大罗佛手,在接触到这灰色塔影的瞬间,竟微微一滞!掌心的佛国虚影甚至出现了刹那的晃动、模糊!仿佛这劫运之力,对一切“秩序”“永恒”的存在,都有着天然的克制与侵蚀!
“这是……劫运至宝的投影?!”迦叶眼中震惊更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他怎么可能拥有这等涉及天地根本劫数的宝物?!截教通天到底给了他多少护身之物?!”
趁着大罗佛手被万劫塔投影短暂阻滞的宝贵时机,玄微不顾神魂因全力催动万劫塔而产生的剧痛与虚弱,再次疯狂燃烧太乙仙力,将速度提升到极限,甚至不惜损耗本源,连续施展了数次短距离的空间闪烁(太乙境初步掌握的能力),终于彻底摆脱了佛手的笼罩范围,一头扎进了北地与西岐交界处的茫茫群山之中,借助复杂地形与自身混沌珠的屏蔽,暂时脱离了迦叶的神识锁定。
身后,隐约传来迦叶一声带着愠怒与惊疑的冷哼,以及一句仿佛烙印在虚空中的话语:
“小友,你身上的秘密,比老衲想象的还要多。劫运至宝、人族薪火、混沌大道……呵呵,我们还会再见的。西岐,便是你下一个应劫之地。望你好自为之。”
声音渐渐消散,但那巨大的佛手虚影,却并未立刻散去,而是在空中悬浮片刻,似乎在仔细感应、搜寻,最终才缓缓淡去。
群山深处,一处隐蔽的山涧瀑布之后,玄微显出身形,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气息萎靡。连续催动南明离火、人族薪火、冰火两仪域,尤其是最后强行召唤万劫塔投影,几乎榨干了他刚刚突破的太乙仙力,神魂更是受创不轻。
他迅速布下几个隐匿阵法,吞下几颗疗伤丹药,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好险……这迦叶,恐怕真的半只脚踏入了大罗境。若非出其不意,以薪火破其度化法则核心,又以万劫塔投影吓了他一跳,今日怕是凶多吉少。”玄微心有余悸。这是他进入洪荒以来,遭遇的最危险、实力差距最大的一次截杀。
同时,他也对西方教的警惕提到了最高。这迦叶显然知道他不少底细,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关注他。对方口中的“归墟魔物牵扯”更是意味深长。西方教与归墟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气力,玄微立刻取出那枚静心凝神佩。玉佩依旧温热,传递出的悲怆意念更加清晰了一些,但依旧断续:“……西岐……危……四日……城破……十绝阵……已布其七……速……速归……”
四日!只剩下四日了!而且十绝阵已经布下了七座!
玄微心头沉重。必须立刻赶回去!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全力飞遁也需一两日才能抵达西岐附近,还必须提防迦叶或其他可能存在的拦截。
他一边抓紧时间恢复,一边心神沉入混沌珠,询问光茧:“能否推演,西岐城外十绝阵的具体情况?以及最快、最安全的返回路径?”
光茧闪烁:“数据不足,需靠近西岐千里之内,捕捉战场气息方可深度推演。路径推演中……建议绕行西南,经轩辕坟旧地,借残留人道气运遮掩,可降低被拦截概率,预计耗时两日半。”
两日半……时间依旧紧迫。
就在玄微准备动身时,他忽然感应到,混沌珠内部,那两颗玄武蛋中较大的一颗,蛋壳上的裂纹骤然增多,一股微弱却充满渴望的生命波动传递出来,目标直指……他怀中某物。
玄微一怔,取出那物,正是在北地净化寂灭魔胎后,残留的那块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精纯混沌与毁灭气息的——魔晶碎片!
玄武蛋,似乎对这魔晶碎片,有着本能的渴望?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