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赵立人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浑身绵软无力,额头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复。
沙瑞金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偏执的眼睛,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真是疯了……竟然答应了他……”赵立人喃喃自语。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不由分说地卷入了汉东省的政治漩涡中心。
这是一场他绝对不想参与、甚至连旁观都觉得胆战心惊的顶级博弈,如今却成了漩涡中的一叶扁舟,无法自主,随时可能倾覆。
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开始行动。但他牢记着自己划定的底线。这既是对沙瑞金的交代,也是万一东窗事发时,他可能唯一的辩解理由。
他没有动用统计局内部的常规资源。所有的动作,都必须在他个人可控的范围内,以最隐蔽的方式进行。
他像一只在黑暗中觅食的老鼠,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整个过程,赵立人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
他不敢留下任何书面指令,所有沟通都尽量采用面对面或加密通讯,并且下意识地开始保留一些关键证据。
比如他与沙瑞金在那家茶室会面的时间地点记录,以及沙瑞金后续与他通电话时,那些带有明确暗示性语言的通话录音。这是他为自救留下的后手。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雷区排雷的工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不可预知的爆炸。
与此同时,沙瑞金在汉东的省委大楼里,同样焦灼地等待着赵立人的消息。
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孟为凡的座驾驶入,那种对方按部就班、稳步推进的从容,与他内心的狂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孟为凡主导的各项工作虽然在某些程序上被拖延,但基础依旧稳固,影响力仍在持续扩散。
他迫切需要赵立人那边能传来好消息,哪怕只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疑点,也能成为他发起新一轮攻击的弹药。
每隔几天,沙瑞金就会通过一个不记名的加密电话卡与赵立人进行短暂联系。他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
“老赵,情况怎么样?这么多天了,总该有点眉目了吧?”
“立人同志,要抓紧时间!我们等不起!汉东的局面每天都在变化!”
“不要拘泥于细枝末节,要抓住主要矛盾!重点关注那些投资巨大、增长异常迅猛的领域!”
他甚至开始给赵立人指点方向:“华芯项目拉动的所谓千亿产业链投资数据,这里面有没有重复计算?有没有虚报投入?他们的设备采购、厂房建设,实际到位资金与对外公布的数据是否完全吻合?你要给我盯死这里!”
“还有那个一网通办,吹嘘为企业节省了巨额成本,他们的统计口径是否科学?取样是否全面?有没有为了追求数字好看而夸大其词、玩弄数字游戏?”
这些带着明显倾向性的指导,让电话那头的赵立人听得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他也从侧面了解过,这两个项目可是那几位一直关注的项目。他怎么敢在这方面做手脚?!
赵立人估摸着,这个沙瑞金大抵是疯了。想要的根本不是客观存在的问题,而是能够打倒孟为凡的黑材料。
堂堂一个省委书记,已经在权力的得失之间,心态彻底失衡,走向了疯狂的边缘。
赵立人只能含糊地应付着,反复强调宏观数据核查的复杂性、交叉验证的困难性以及需要更充分的时间,试图将沙瑞金的急躁情绪暂时安抚下去。
然而,沙瑞金对赵立人的磨蹭感到十分不满,但他也深知此事急不得,更不能亲自下场。
在催促赵立人的同时,另一个b计划也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秘密召见了省审计厅一位他信得过的副厅长。
“近期,上级多次强调要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尤其是金融风险和地方政府债务风险。”沙瑞金一脸严肃地对这位副厅长说。
“这是关乎国家经济安全和社会稳定的大事,我们省委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
“京州近年来大项目上得多,投资力度大,成绩显着,省委是肯定的。但是,越在这个时候,我们越要要有风险意识。”
“我考虑,由你们审计厅牵头,对京州市政府性债务、以及部分重大项目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一次预防性的专项审计调查。”
“目的是摸清底数,发现问题,纠正偏差,确保资金安全和使用效益,这既是对京州工作的促进,也是对我们汉东整体负责!”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完全符合上级精神和工作常规。审计厅开展此类调查名正言顺。
沙瑞金的意图是双重的:第一,通过官方审计渠道,给京州施加压力,干扰其工作节奏;第二,万一赵立人那边找不到确凿证据,或许审计这条明线能发现一些管理不规范的问题,同样可以用来做文章。
他指示这位副厅长,审计小组的成员要政治可靠、业务精通。审计的重点要聚焦风险、关注热点。审计的过程要严谨细致、依法依规。
一番部署,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矛头直指京州,意图在孟为凡的核心阵地上,撕开一道口子。
沙瑞金的疯狂,已然从隐秘的角落,开始向公开的领域蔓延。
沙瑞金面前的这位副厅长,听完之后,身子骨抖的比赵立人还要厉害。
他本能的想拒绝,但是面对沙瑞金那吃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否则,他明天就得以左脚进门为由被发配去看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