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三个字的回复,像一道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顾微微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也彻底陷入了黑暗。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尖锐的指责,只有一种比漠视更残忍的、彻底的、程序化的忽略。仿佛她发出的不是饱含血泪的剖白与乞求,而是一份需要归档的普通邮件。
那一晚,顾微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记忆是破碎的,只有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影,和胸口那片冰冷到麻木的空洞。她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精疲力竭的钝痛。
第二天,她依旧准时出现在公司。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眼底的憔悴和灰败。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打卡,坐下,打开电脑,处理那些已经被边缘化、无关紧要的琐碎工作。策划部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同事们经过她工位时,脚步都会下意识地放轻,目光躲闪,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陆沉舟的办公室门始终紧闭。他不再出现在开放办公区,所有指令通过李秘书传达。即使偶尔在走廊擦肩,他也如同遇见空气,视线不会有丝毫偏移,那冷硬的侧脸线条,比西伯利亚的冻土更令人绝望。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密不透风的冰墙,将她彻底放逐。
这天下午,人事部发来一封邮件,通知顾微微她的实习期已满,鉴于其在“星晖计划”等项目中的“突出表现”(邮件里用了这个客套的词),公司决定予以正式录用,职位调整为“项目专员”,薪资相应调整,新的劳动合同需要签署。
若是以前,这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此刻,顾微微看着屏幕上的字,只觉得讽刺无比。这“突出表现”,如今看来,更像是因为她“特殊身份”而顺理成章的结果。这份正式合同,像是一纸判决书,将她钉在了这个充满尴尬和痛苦的牢笼里。
她麻木地回复了邮件,表示收到。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下班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顾微微没有带伞,也不想叫车。她独自走进雨幕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仿佛这样就能冲刷掉一些心口的滞闷。街道上行人匆匆,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破碎的光晕,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木然地掏出来,是父亲顾瀚松发来的消息:“微微,峰会结束了吧?听说你安德森叔叔遇到你了?怎么样,体验生活也该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家来?爸爸让厨房给你炖了汤。”
看着父亲关切的话语,顾微微的眼泪终于再次决堤,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家?她还有家可回吗?可是,回去又能怎样?向父亲哭诉陆沉舟的冷酷无情吗?然后呢?让父亲出面施压?那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堪。
她颤抖着手指,回复道:“爸,我很好。工作刚转入正轨,想再锻炼一段时间。汤我周末回去喝。” 发送成功,她关掉手机,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不能倒下去,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与此同时,总裁办公室。
顾瀚松看着女儿那条明显言不由衷的回复,眉头紧锁。他放下手机,按下内线电话:“张助,让陆沉舟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陆沉舟敲门进来。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场比平时更加凛冽。
“董事长,您找我。”他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疏离。
顾瀚松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沉默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沉舟,微微在你那边,最近怎么样?”
陆沉舟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平稳无波:“顾专员工作认真,学习能力很强。已经顺利通过实习期,转为项目专员。”
“我不是问你这个。”顾瀚松打断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我是问,她这个人,状态怎么样?我听说,前几天峰会,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陆沉舟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董事长指的是安德森先生认出顾专员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插曲,并未影响会议进程。顾专员处理得很得体。”
“得体?”顾瀚松哼笑一声,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沉舟,你我之间,不必打官腔。微微是我女儿,她什么性子我清楚。她瞒着身份去你那里,是想凭自己本事做点事,这点心思,我明白。现在身份曝光了,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听说……你最近,对她似乎格外‘严格’?”
最后几个字,顾瀚松加重了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陆沉舟抬起眼,迎上顾瀚松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平静无波,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董事长,策划部的工作标准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顾专员的能力有目共睹,但职场有职场的规则。我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锻炼,而不是特殊的关照。这对她长远发展更有益。”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归结于“职场规则”和“长远发展”,完美地规避了所有个人情绪。
顾瀚松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陆沉舟就像一座真正的堡垒,密不透风。良久,顾瀚松才靠回椅背,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好吧,你有你的道理。微微那边,你多费心。这孩子倔,有什么事,你多担待。出去吧。”
“是,董事长。”陆沉舟微微鞠躬,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顾瀚松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他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女儿那条回复,眉头皱得更紧。陆沉舟的态度,太冷静,太公事公办了,反而显得不正常。以他对陆沉舟的了解,若非触及底线,绝不会如此。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恐怕不止是“身份曝光”那么简单。
而走出董事长办公室的陆沉舟,回到自己的楼层,并没有直接回办公室。他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烟雾后闪烁着幽暗难辨的光。
顾瀚松的试探,在他意料之中。他给出的答案,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将所有个人情绪剥离,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裹起来,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最好的保护色。
只是,当顾瀚松提到“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时,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刺痛了一下。眼前闪过那天在峰会现场,她惨白如纸、惊慌失措的脸,以及后来,她看着他时,那充满绝望和泪水的眼睛……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尼古丁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抽痛。他闭上眼,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强行压下。
不能再心软了。谎言就是谎言,欺骗就是欺骗。她既然是顾瀚松的女儿,就该回到她应有的位置。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的交集,不过是一场美丽的错误。长痛不如短痛。
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方的沙盘里,陆沉舟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他迈步走向办公室,每一步都坚定而决绝。
就这样吧。桥归桥,路归路。从今往后,他只是陆组长,她只是顾专员。仅此而已。
而此刻,雨中的顾微微,终于回到了冰冷的公寓。她脱掉湿透的衣服,冲了个热水澡,却感觉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怎么也暖不热。她蜷缩在沙发里,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感觉自己就像一叶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孤舟,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停泊的港湾。
陆沉舟用他的冷漠,为她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冰封牢笼。而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破冰而出的力气和勇气。前路漫漫,只剩一片白茫茫的绝望。这场始于她主动“猎取”的游戏,最终,她却成了那个输得一败涂地、被困在冰原之上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