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初夏,朱霞漫天的火烧云伴着虫鸣鸟叫和孩童玩耍的笑闹声,陈老太太坐在楼栋门口和邻居们拉家常,隔壁单元的孙老太太时不时地羡慕陈老太太的子女们给买了这套房子,陈老太太表面客气,内心满足,她最喜欢这种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
城郊,阴暗潮湿的出租屋内,散发着阵阵恶臭,已经奄奄一息的陈立言,躺在简易的架子床上,身下的旧褥子早被排泄物浸透,浑身的褥疮惨不忍睹。他是老陈家的二儿子,也是老陈家最孝顺的顶梁柱,陈立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这般结局。
他的这一生都奉献给了父母和姊妹,为了他们一次次辜负妻女,自己那个温馨的小家在他的愚孝和拎不清中支离破碎。此时他无比想念他的妻子李淑云和女儿陈曦。泪水不自觉再次滑落,身体的痛苦,精神的崩溃,让他又悔又恨。
陈立言从小就是家里脾气最好的孩子,出生在吃不饱的年代,家里穷,懂事起他就知道要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们,虽然排行老二,他却更像大哥。有口好吃的都让给弟弟妹妹,明明自己学习很好,为了供弟弟妹妹们上学,只念到了初中就去砖厂打零工了,到了十七岁有当兵的机会,大哥一通声泪俱下他毫不犹豫地把穿军装的机会让给了大哥,自己继续在砖厂出苦力补贴家用。
十九岁的时候桐市的印刷厂来他们镇招工,下乡招工机会难得,陈立言通过层层考核进城在印刷厂做了工人。刚到市里,便四处奔波打听其他工厂的招工信息。没有人脉没有关系,交通不便,靠着腿跑得勤和嘴甜,给三妹陈立红打听到了纺织厂招女工的消息,刚高中毕业的陈立红,顺利解决了工作问题。
陈立言在印刷厂勤奋工作,虽说有了工资,对自己还是抠抠搜搜,每回开了工资第一时间就给家里寄钱,自己在宿舍偷偷点电炉子煮粥下面条烤馒头,为了省钱省票,舍不得吃食堂。老四陈立军和老五陈立青还在上学,爹妈总唠叨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挣钱太难,他都听进去了。
老四陈立军是父母的眼珠子,是父母眼中未来的大学生。在他们的认知里,陈立军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老四话少又不爱出去玩,就好在家看书,那可不就是学习的料么!其实老两口根本不了解他看的都是些啥书。
老五陈立青比老四小一岁,出生的时候家里孩子多怕养不起,爹妈把她送给了一个远房亲戚,送出去一个礼拜,陈老太太实在舍不得,天天哭,只好又抱了回来,于是,家中有了最会哄爹妈开心的小女儿。身为聪明的老幺,陈立青的成长过程没有吃过一点苦。
陈立言在印刷厂上班五六年都是单身,家境不好负担重,一直都没给自己存什么钱,对象实在不好找。直到进厂第七年,同事的媳妇给他介绍了自己的同学,篱县的李淑云。篱县和桐市相隔八十公里,李淑云是独生女,父亲是县粮食加工厂的工人,家中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继母,和一个勤劳能干的奶奶,虽说继母有点问题,但整体条件也远在陈立言之上。陈立言有些犹豫,被同事鼓励先去见见再说。
陈立言第一次见到李淑云就仿佛被击中了心脏。那时李淑云是县政府的公务员,是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进去的。在那个大学生极其稀缺的年代,小县城高中毕业就能考公,淑云的工作非常体面。李母去世的早,淑云对亲妈几乎没什么印象,继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精神就不太正常了,生活能自理,但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作为独生女,从小被爸爸和奶奶宠爱着长大,单纯又善良。在遇到陈立言之前,她的人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挫折,别人家里孩子多争抢资源的事情,她从未见过。
恋爱结婚,随着李淑云辞掉篱县的工作跟着陈立言去桐市进了印刷厂,这辈子没吃过的苦统统都吃了个够!老陈家的所有人都有解决不完的麻烦事,都需要他们两口子照顾,出钱出力那都是基本操作,直到把他们的小家彻底榨干。
陈立言任由泪水不停流淌,他后悔已经晚了!只怪自己太愚蠢还连累了妻女!
为了给老四陈立军看病,他们夫妻俩卖了房子省吃俭用,下班还去干别的零活,一天就睡几个小时,淑云长期营养不良,累出了重病也无暇顾及。在陈立言捐肝时,李淑云突然晕倒,等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途中就离世了。
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陈曦,接受不了丧母的打击,疯了。几个月后,陈立言带着陈曦等公交车准备去医院复查的时候,陈曦突然冲到马路上出了车祸,当场结束了年轻的生命。陈立言为了追陈曦,被另一辆车撞倒,下半身瘫痪了。
家破人亡,让陈立言彻底被击垮了。身心都无比脆弱的时候,他最亲的父母大哥和弟弟妹妹们,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和帮助,反而榨干了他手里最后的赔偿金,用这些钱给陈老头和陈老太买了套市区的二手房,老两口在市里真正有了家。
老陈家的人商量后把陈立言之前租住在医院周边的房子退了,租了现在的这间破屋,他们说给他请了护工照顾,实际上就是找了个无业的中年男人,一周来看几回,给点吃的喝的饿不死就行。
“你们可算是来了!这房子我不租了啊!你们瞧瞧给我搞得又脏又臭,其他租户都投诉!万一人死屋里我将来还怎么出租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收了房租现在又说不给租了,当时给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思绪被门外的争吵声打断,陈立言听到了房东和老三陈立红两口子吵架的声音。
他们吵吧,一辈子看清一家人,代价太大了!
“老天爷,带我走吧,我想淑云,我想陈曦……淑云……陈曦……”陈立言嘴唇微动,几分钟后再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