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船如箭,顺江而下。
两日行程,沈惊鸿几乎没有合眼。她手臂上的伤口在江水湿气中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忧心的是燕之轩的伤势——爆血丹的反噬比预想的更严重,九转还魂散只能勉强吊住性命,若不尽快进行系统治疗,恐怕会留下难以逆转的后遗症。
“姑娘,前面就是金陵渡口了。”青雀掀开舱帘,晨光从江面反射进来,映得船舱一片金黄。
沈惊鸿走到船头,远眺前方。金陵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高耸,楼阁林立,不愧为江南第一雄城。渡口处船只往来如织,码头上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直接进城吗?”青鸾问。
“不。”沈惊鸿摇头,“萧彻既然南下来此,金陵城内必有埋伏。我们需先找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她取出净空大师给的地图,指尖点在城外一处标记上:“这里,栖霞山。山下有座‘清风观’,是幽冥阁在金陵的一处秘密据点。先去那里。”
影七此时也从后船赶来:“姑娘,收到金陵暗桩传讯。两日前,有一批神秘人进入金陵,包下了城南‘福来客栈’整个后院。为首者身份不明,但随从中有几人疑似红莲教徒。”
“福来客栈……”沈惊鸿沉吟,“在什么位置?”
“紧邻秦淮河,距金陵府衙仅一街之隔。”影七道,“暗桩回报,这些人行事谨慎,白日极少外出,但每夜子时,必有人乘小舟沿秦淮河往上游而去,天明方归。”
沈惊鸿眼中闪过思索:“上游……栖霞山就在上游。看来,他们的据点很可能也在栖霞山附近。”
她转向青鸾:“传令下去,所有人改扮行装,分批进城。我与燕公子先去清风观,你们随后跟进,在城内建立联络点。”
“是。”
船只在栖霞山下一处偏僻的河湾靠岸。此处芦苇丛生,人迹罕至,正是秘密登陆的好地方。沈惊鸿扶燕之轩下船,两人换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头戴斗笠,扮作上山采药的兄妹。
清风观位于栖霞山半山腰,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香火不旺,观中只有三位老道。沈惊鸿按照幽冥阁的暗号,在观门前三轻两重地敲了五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探出头来,目光警惕:“施主何事?”
沈惊鸿亮出铁令牌:“清风徐来,明月当空。”
老道脸色一变,低声接道:“幽冥照路,天下归心。”随即打开门,“快请进。”
道观内部比外观更加破败,但穿过前殿来到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院落整洁,药圃葱郁,几间厢房窗明几净,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
“贫道玄清,是此处负责人。”老道引两人进入一间厢房,“姑娘是净空大师派来的?”
“正是。”沈惊鸿摘下斗笠,“这位是燕公子,伤势严重,急需治疗。”
玄清道长检查了燕之轩的脉象,眉头紧皱:“爆血丹反噬……又强行赶路,伤及心脉。需以金针疏导,辅以药浴温养,至少七日方能恢复行动,半月才能痊愈。”
“来不及了。”沈惊鸿摇头,“我们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的血月之夜,红莲教将在金陵进行某种仪式,我们必须阻止。”
玄清道长面露难色:“三日……除非用‘回天针法’强行激发潜能,但此法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
“还有别的办法吗?”燕之轩虚弱地问。
玄清道长思索片刻:“倒也不是没有。金陵城中有一位神医,人称‘鬼手圣医’华佗后人,医术通神,尤擅针灸。若能请动他出手,或许能在三日内稳住燕公子的伤势。”
“此人现在何处?”沈惊鸿问。
“就在金陵城内,‘回春医馆’坐诊。但这人脾气古怪,有三不治:权贵不治,恶人不治,看不顺眼者不治。”玄清道长苦笑,“要请他出手,难如登天。”
沈惊鸿却眼睛一亮:“只要他有原则,就有办法。玄清道长,麻烦你先为燕公子施针稳住伤势,我去请这位圣医。”
“姑娘小心。”玄清道长提醒,“金陵城内眼线众多,尤其是福来客栈那些人,极可能是萧彻与红莲教的爪牙。”
“我自有分寸。”
沈惊鸿重新戴好斗笠,独自下山进城。她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山间小径绕到金陵城北门。此处是贫民区,守卫相对松懈,她混在一群进城卖柴的樵夫中,顺利进入城内。
金陵城的繁华远超沈惊鸿想象。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各色口音混杂。她按照玄清道长提供的地址,一路询问,终于在城南一条僻静小巷找到了“回春医馆”。
医馆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副对联:“华佗再世医者心,扁鹊重生济世情。”门楣上悬着一块黑木匾额,上书“回春”二字,笔力苍劲。
此时医馆内排着长队,都是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诊台后,正为一名老妪把脉。老者面容清癯,目光如电,虽然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
“圣医,我娘这病……”一个中年汉子焦急地问。
“无妨,寒邪入体,三剂药便可痊愈。”老者提笔开方,字迹龙飞凤舞,“去柜台抓药,诊金随意。”
中年汉子千恩万谢,掏出一把铜钱放在诊台上,扶着老妪离去。
沈惊鸿排在队尾,观察着这位“鬼手圣医”。老者看病极快,望闻问切一气呵成,开方用药精准老到,显然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他对贫苦百姓分文不取,对衣着华贵者却要价极高,确实有“三不治”的原则。
轮到沈惊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坐到诊台前,却没有伸出手腕,而是低声道:“圣医,晚辈想请您出诊。”
老者抬眼看了她一眼:“规矩懂吗?”
“懂。”沈惊鸿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锭放在桌上,“诊金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老者摇头,“老夫有三不治。姑娘衣着虽简,但举止气度绝非寻常百姓,当属权贵之列,不治。”
沈惊鸿早有准备,取出燕之轩的杏林玉佩:“晚辈要请您医治的,是燕家嫡系子弟。”
老者看到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燕家……燕明德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的祖父。”沈惊鸿道,“圣医认得家祖?”
“何止认得。”老者神色复杂,“三十年前,老夫与燕明德同在太医院供职,他主内科,我主针灸。后因理念不合,他留在京城,我则南下金陵。一晃三十年,没想到还能见到燕家后人。”
他顿了顿,问:“燕家小子怎么了?”
“身中爆血丹反噬,伤及心脉,急需救治。”沈惊鸿恳切道,“圣医与家祖虽有旧怨,但医者仁心,还请出手相救。”
老者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看在故人之孙的份上,老夫走一趟。带路。”
沈惊鸿大喜,连忙起身引路。两人离开医馆,沿着小巷往城外走。
途中,老者忽然开口:“燕家小子怎么会中爆血丹?那可是禁药,寻常医者根本接触不到。”
沈惊鸿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为救我,强行催动潜能,才导致反噬。”
“救你?”老者打量她,“姑娘身份不简单啊。能让燕家嫡系拼死相救,又身怀幽冥阁信物……老夫若没猜错,你就是最近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镇国公府嫡女,沈惊鸿吧?”
沈惊鸿心中一震,但见老者眼中并无恶意,便坦然承认:“正是晚辈。”
“有意思。”老者抚须,“老夫虽隐居金陵,却也听说京城风云变幻。七皇子与红莲教勾结,燕家被诬陷谋逆,镇国公府嫡女携证据南逃……没想到,老夫这把年纪了,还能卷入这般风波。”
“圣医若不愿涉险,晚辈不敢强求。”沈惊鸿停下脚步。
“谁说老夫不愿?”老者眼中闪过锐光,“燕明德那个老顽固,一辈子谨小慎微,最终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这世道,躲是躲不掉的。老夫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拿燕家血脉做文章!”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回到清风观。
玄清道长见沈惊鸿真的请来了“鬼手圣医”,又惊又喜,连忙引路至燕之轩所在的厢房。
燕之轩此时正盘膝调息,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见到老者,他微微一愣:“您是……华圣医?”
“看来燕明德那老家伙提起过老夫。”华圣医坐到床边,搭脉诊查,脸色逐渐凝重,“爆血丹反噬,心脉受损,外加旧伤未愈……小子,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他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一套金针。这套金针共有九九八十一根,长短粗细各异,在光线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泽。
“扶他坐稳。”华圣医对沈惊鸿道。
沈惊鸿扶起燕之轩。华圣医手法如电,瞬间将八十一根金针刺入燕之轩全身大穴。每一针都精准无比,深浅、角度、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
“这是‘回天八十一针’。”玄清道长在一旁低声解释,“华圣医的独门绝技,能激发人体潜能,修复受损经脉,但施术者消耗极大。”
果然,随着金针全部刺入,华圣医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面色也苍白了几分。但他手法不停,手指轻弹金针尾端,每一根针都开始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燕之轩身体剧震,脸上浮现痛苦之色,但咬牙强忍。他能感觉到,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正顺着金针导入体内,修复着受损的心脉,疏导着紊乱的内息。
半个时辰后,华圣医收回金针,长舒一口气:“好了。三日内不可动武,不可劳累,每日服药三次,辅以药浴,三日后当可恢复七成。”
燕之轩睁开眼睛,虽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多谢圣医救命之恩。”
“要谢就谢这丫头吧。”华圣医擦了擦汗,“若非她求情,老夫才懒得管燕家的事。”
沈惊鸿郑重行礼:“圣医大恩,晚辈铭记。”
华圣医摆摆手,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写下药方:“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另外,准备药浴的药材,每日泡半个时辰。”
他将药方交给玄清道长,又看向沈惊鸿:“丫头,老夫有个问题要问你。”
“圣医请讲。”
“燕家被诬陷谋逆,你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救燕家小子?”华圣医目光如炬,“据老夫所知,镇国公府与燕家并无深交。”
沈惊鸿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燕家是清白的。更因为,陷害燕家的人,也是我的仇人。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只是盟友?”华圣医追问。
“也是朋友。”沈惊鸿看向燕之轩,后者也正看着她,眼中满是感激与信任,“在我最危难时,燕公子舍命相救。这份情谊,我沈惊鸿永远不会忘。”
华圣医抚须点头:“有情有义,不错。既然如此,老夫再送你一份礼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这是老夫毕生钻研的《金针秘要》,记载了各种针灸秘术与医毒解法。你既通医理,又涉足江湖,或许用得着。”
沈惊鸿接过薄册,入手沉甸甸的,显然不是凡物。她再次郑重行礼:“晚辈定不负圣医所托。”
“好了,老夫该回去了。”华圣医起身,“记住,三日后燕小子便可行动。但要想完全恢复,至少还需半月静养。”
“晚辈明白。”
送走华圣医,沈惊鸿回到厢房。燕之轩已经服下药,沉沉睡去,面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
玄清道长低声道:“姑娘,金陵暗桩又有新消息。”
“说。”
“福来客栈那批人,今晚有异动。”玄清道长道,“暗桩发现,他们从客栈后门运出几个大木箱,用马车载着往栖霞山方向去了。”
“木箱?”沈惊鸿皱眉,“什么时辰?”
“戌时出发,按照路程,子时前能到栖霞山。”玄清道长道,“暗桩不敢跟得太近,但听车夫交谈,似乎是要‘送货上山’。”
沈惊鸿眼中闪过思索:“送货上山……血月之夜在即,他们要送的,很可能是仪式所需的物品。玄清道长,麻烦你派人暗中跟随,查明具体地点。”
“是。”玄清道长领命而去。
沈惊鸿走到窗边,望向栖霞山方向。暮色渐浓,山峦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三天后的血月之夜,红莲教究竟要在栖霞山进行什么仪式?
萧彻亲自南下坐镇,“玄”又隐藏在何处?
还有那位神秘的“鬼手圣医”,真的只是恰好与燕家有旧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沈惊鸿心中盘旋。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查清红莲教的计划,并在血月之夜前,做好万全准备。
夜色降临,清风观内灯火通明。
沈惊鸿在灯下翻阅华圣医赠予的《金针秘要》。书中记载的针灸秘术精妙绝伦,许多疗法闻所未闻,让她大开眼界。更让她惊讶的是,书中还有专门针对各种蛊毒、邪术的破解之法,其中就包括“同心蛊”与“锁心蛊”的解法。
“原来如此……”沈惊鸿恍然大悟,“同心蛊需以‘逆脉金针’刺入心脉三寸,辅以‘断情草’药汁,方可破解。而锁心蛊的解法更复杂,需先以‘还魂针’激活中蛊者意识,再以‘焚心散’逼出蛊虫……”
她将解法牢记于心,合上书册。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清冷如霜。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那是幽冥阁的暗号,表示有紧急情报。
沈惊鸿立刻起身,推开房门。玄清道长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姑娘,跟踪的人回来了。那些木箱被运到了栖霞山深处的‘血枫谷’,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山庄,现在已被重新启用,守卫森严。”
“血枫谷……”沈惊鸿记下这个名字,“山庄情况如何?”
“至少有三四十人把守,都是高手。”玄清道长道,“而且山庄周围布有阵法,寻常人无法靠近。我们的人只能远远观察,看到山庄内灯火通明,似乎在准备什么。”
沈惊鸿沉思片刻:“看来那里就是红莲教进行仪式的场所。玄清道长,麻烦你派人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通知影七,让他带人在血枫谷外围布置,随时准备接应。”
“是。”
玄清道长离去后,沈惊鸿回到屋内,取出金陵地图。血枫谷位于栖霞山深处,三面环山,一面临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强攻,必然伤亡惨重。
“必须智取……”沈惊鸿喃喃自语。
她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另一个标记——秦淮河。福来客栈的人每夜乘舟往上游去,上游正是栖霞山方向。或许,可以从水路潜入。
但血枫谷临崖的那面,是百丈绝壁,除非有绝顶轻功,否则根本不可能攀登。而红莲教既然选择此地,必然对那面绝壁也有所防备。
“姑娘,有客来访。”青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惊鸿皱眉:“何人?”
“自称是姑娘的故人,姓陆。”
陆君邪?沈惊鸿心中一喜,连忙道:“快请!”
房门推开,一名青衫男子走了进来。正是陆君邪,只是此刻他风尘仆仆,面色疲惫,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惊鸿!”陆君邪看到她,眼中闪过欣喜,但随即看到她的手臂,脸色一沉,“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沈惊鸿迎上前,“你怎么来了?京城那边……”
“京城局势暂时稳住。”陆君邪压低声音,“三皇子虽被软禁,但暗中仍有势力。我接到净空大师传讯,知你南下金陵,便赶来相助。”
他看了看床上沉睡的燕之轩:“燕公子伤势如何?”
“华圣医已施针救治,三日后当可恢复行动。”沈惊鸿道,“君邪,你来得正好。红莲教在血枫谷设下据点,三日后血月之夜将进行某种仪式,我们必须阻止。”
陆君邪点头:“我在路上已收到消息。不仅如此,我还查到,‘玄’的真实身份,可能与江南一个古老的医毒世家有关。”
“医毒世家?”沈惊鸿心中一动,“可是燕家?”
“不,是另一个更神秘的家族——‘华家’。”陆君邪神色凝重,“华家世代钻研医毒,但百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族人多隐姓埋名。而‘鬼手圣医’华佗后人,正是华家分支。”
沈惊鸿猛然想起华圣医赠书时的神情,还有他提及燕明德时的复杂目光。难道……
“你的意思是,华圣医可能与‘玄’有关?”
“不确定,但必须警惕。”陆君邪道,“华家有一门禁术,名曰‘夺脉换血’,能以他人血脉续命,甚至夺取他人天赋。这与红莲教的血祭仪式,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惊鸿心中一寒。若真如此,那血月之夜的仪式,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加邪恶。
“无论如何,仪式必须阻止。”她坚定道,“君邪,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来此,便是为此。”陆君邪握住她的手,“惊鸿,这一路走来,你已做得足够好。但接下来的战斗,让我与你并肩。”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沈惊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前世今生,陆君邪始终是她最可靠的盟友。
“好。”她点头,“我们一起来破这个局。”
两人在灯下商议至深夜,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窗外,月色渐暗,乌云开始聚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金陵城,这座千年古城,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而沈惊鸿与她的盟友,已做好准备,迎接这场生死之战。
血月之夜,倒计时——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