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半山腰的空地上,风波因丫丫一句童言暂歇,却很快被另一桩大事掀起新的波澜。
只见几名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棋桌,缓步穿过人群。棋桌之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已然布成一局深奥繁复的棋局,正是逍遥派聋哑先生苏星河耗费数十年心血摆出的“珍珑棋局”。
苏星河本人随后而至,他面色清癯,双目微阖,虽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身后跟着几名弟子,皆垂首侍立,神情肃穆。待棋桌安放妥当,一名弟子上前,朗声道:“家师言,此局名‘珍珑’,藏逍遥派传承之秘,若有能解开者,可入逍遥派山门,承衣钵、习神功。”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逍遥派?莫非是当年那个纵横天下的神秘门派?”
“传闻其武学精妙绝伦,若能得传,何愁不能称霸江湖!”
“这棋局看着便不简单,黑白交错,似有千军万马暗藏其间……”
议论声中,已有不少自负棋艺的江湖好手按捺不住,纷纷上前围观。首当其冲的是星宿老仙丁春秋的弟子,他挤到棋桌前,眯眼打量片刻,便伸手要去动子,却被苏星河的弟子拦住:“此局需凝神静思,落子无悔,且需自报家门,说明思路。”
那星宿派弟子悻悻收回手,哼了一声:“这有何难?看我破了它!”他盯着棋局看了半晌,手指在棋盘上空虚点了几下,忽然道:“黑棋当在此处落子,断白棋左路,再围中腹……”说着便要落子,却被身旁一位白发老者斥道:“蠢货!你若在此落子,看似占优,实则正中白棋下怀,不出十步,必被反围!”
老者乃是江南有名的棋痴,他上前一步,指着棋盘另一侧道:“依老夫看,白棋应先守右上角,稳住阵脚,再徐图反击……”
众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却无一人能真正看透棋局关键。有人苦思冥想,额头冒汗;有人抓耳挠腮,面露焦躁;更有甚者,盯着棋局久了,竟似陷入迷障,眼神恍惚,喃喃自语,仿佛被棋局中的杀局勾起了心魔。
段誉站在一旁,他自幼饱读诗书,于棋道也颇有涉猎,此刻见这珍珑棋局变幻莫测,不禁也看得入了神。他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敲击着掌心,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显然也被难住了。
丫丫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棋盘上的黑白子像小石子一样好玩,便拉着王宝宝的手,小声问:“哥哥,他们在玩石子吗?为什么不一起堆城堡呀?”
王宝宝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棋局,淡淡道:“这是一种游戏,比堆城堡难多了。”他虽不精棋道,却能从棋局的布局中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劲——黑白棋子仿佛化作了阴阳二气,相生相克,暗藏玄机,竟与《虚无万象经》中记载的“有无相生”之理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苏星河忽然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人群边缘一个穿着粗布僧袍的青年身上。那青年面黄肌瘦,神情木讷,正是刚从少林寺后厨跑出来的虚竹。
虚竹本是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来的,他不懂棋道,只觉得这棋局看着让人心里发慌,正想悄悄退走,却被苏星河的目光锁定,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手足无措。
“小师父,何不试试?”苏星河的弟子见状,上前对虚竹道。
虚竹连连摆手:“小僧……小僧不会下棋,不敢妄动。”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一个小和尚懂什么棋道?”
“怕是连棋子都认不全吧!”
就在这哄笑声中,又有几位成名高手上前尝试,却无一例外,不是陷入死局,便是被棋局中的杀招引得心浮气躁,最终颓然退下。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反射出明明灭灭的光。珍珑棋局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睥睨着众生,无人能解。
苏星河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难道这天下,竟无一人能窥破他数十年心血凝成的棋局吗?
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声叹息和窃窃私语。段誉望着棋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此局看似攻杀凌厉,实则处处是陷阱,若一味求胜,反倒会落入败局……只是,该如何破局呢?”
王宝宝指尖微动,他看着棋盘上那片被黑棋重重围困的白棋,忽然想起《虚无万象经》中的一句话:“破有需从无处入,避实当向虚处寻。”这棋局处处求“有”,执着于攻杀与占地,或许,破局的关键,恰恰在于“无”?
他正思索间,却见那一直缩在角落的虚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踉踉跄跄地冲向棋桌,慌乱中,他的手指重重按在了棋盘中央——那是一处看似无关紧要,却被黑白棋子同时忽略的空白地带。
“啊!”虚竹惊呼一声,脸色煞白,以为闯了大祸。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斥责:“胡闹!”
唯有苏星河,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虚竹按落的位置,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子落下,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原本胶着的棋局瞬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黑棋的围困之势莫名松动,白棋的生机悄然显现,原本看似无解的死局,竟隐隐透出了一线破局的曙光!
王宝宝看着那枚被虚竹误打误撞落下的棋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这珍珑棋局,最难之处,不在于如何攻杀,而在于敢于“舍”——舍弃固有的成见,舍弃执着的胜负,于无中求有,方得生机。
而这一点,恰恰被最不懂棋、也最无执念的虚竹,无意中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