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慕承哲都陷在各种思绪中,陷入了一片感情的围城。
他想起了前年夏婼自杀前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天,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内心一片死寂。
面对妹妹对自己的排斥和失望,以及妹妹被退学的恶劣行为,他当时对夏婼充满了嫌弃。
妹妹退学的原因是和三个男生一起鬼混,这让他当时积压的怒火被酒精激发出来,并且以剧烈的方式爆发,仿佛会灼伤身边的所有一切。
那天,他离开酒吧时,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冰冷的夜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非但没有带来一丝凉意,反而像汽油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
他径直走向那栋白色的建筑。
他有权限。
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夏婼的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夏婼睡在床上。
她换了一身白色的丝绸睡裙,长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像一匹流淌的黑色锦缎,呼吸均匀而平稳,带着一种熟睡中的安宁。
这安宁像一根刺眼的芒刺,狠狠地扎进慕承哲那双被欲望烧红的眼眸里。
他反复丢弃她,又接她回来;听着她干的那些荒唐事,还有她不自重、和那么多男人不清不楚的混乱两性关系。他恨极了这个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睡得这么安稳?
凭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他接受她的一切?
那份退学通知书,比任何一份数额上亿的合同都更沉重。
慕承哲记得自己当时正坐在宽大的总裁办公室里,指尖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雪茄,落地窗外是南港金融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象征着他所拥有的权力和地位。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勒令退学”那几个刺眼的黑体字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通知书上的措辞官方而冰冷,如同法官宣读的判决词。事由一栏写得异常简洁,却也异常露骨:“该生夏婼,于校外与三名男同学彻夜逗留,行为不端,影响恶劣,经校董会决议,予以勒令退学处分。”
“与三名男同学彻夜逗留”。
慕承哲最引以为傲也最脆弱的地方——家族荣誉。慕家,在南港是名门望族的代名词,历经百年风雨,靠的是谨言慎行、爱惜羽毛的家风。他们可以容忍商业上的失利,可以接受内部的权力倾轧,但绝不能容忍任何玷污“慕”这个姓氏的丑闻。
而夏婼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一场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慕承哲的认知系统,被他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和家族责任感牢牢地构建着。在这个系统里,一切事物都有其固定的价值和秩序。男人,应该建功立业,为家族开疆拓土;女人,则应该温婉得体,成为家族门面上一颗璀璨而无暇的珍珠,通过联姻为家族带来更多的资源和荣耀。即使是像夏婼这样“来路不明”的私生女,既然被冠上了慕姓,就必须遵守这套规则。这是她得以享受慕家优渥生活的代价,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曾试图将她塑造成符合这套标准的样子。他送她去最好的贵族学校,给她请最顶级的礼仪老师,为她提供普通人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物质生活。他以为,只要给她足够好的,她就会懂得珍惜,就会安分守己,就会成为他期望中的那个“体面”的妹妹。
然而,这张退学通知书,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安排。它以一种最粗暴、最不容置辩的方式告诉他:他失败了。他非但没能将她塑造成型,反而让她以一种更加不堪的姿态,自甘堕落。
这次他不会再给她兜底,每一次替她收拾干净,她就会把自己弄得更加肮脏不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放浪形骸,如何与不同的男人纠缠。
他觉得她脏。这种“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在她与三个男生鬼混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慕家的千金,而是一个被欲望支配的、廉价的、可以被任何人染指的女人。她用自己的身体,亲手将“慕”这个姓氏踩在了泥地里,碾得粉碎。
这张通知书,因此不再是一份简单的学校处分,而是一张审判她道德品行的“审判书”。而他,慕承哲,作为慕家的掌权者和她的兄长,则成了那个被迫执行审判的法官。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但这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与无力感。他想不通,他给了她那么好的生活,为什么她还要去追求那些廉价的刺激?他为她铺好了锦绣前程,为什么她偏要选择一条通往泥潭的死路?
他将这种无法解释的困惑,简单粗暴地归结为夏婼骨子里的“下贱”和“不知好歹”。他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对她的冷漠与疏离,遗忘了她成长过程中缺失的关爱与陪伴,遗忘了她每一次试图靠近时,他那不耐烦的眼神。他只记得自己的付出,和她的“背叛”。
这使得他的愤怒变得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种“正义”的光环。他觉得自己有权审判她,有权惩罚她。因为她的堕落,不仅是对家族的背叛,更是对他个人权威的公然挑衅。
必须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一个足以让她刻骨铭心、永不再犯的代价。
这份“审判书”赋予了他施暴的权力。当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和怒火,踹开夏婼的公寓门时,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犯罪,而是在执行家法,是在清理门户。他要用最原始、最屈辱的方式,让她明白什么是“洁净”,什么是“肮脏”,让她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然而,当他将那份源于“审判”的怒火,以侵犯的形式发泄在她身上之后,那张“审判书”的意义,却又悄然发生了变化。在夏婼割腕自杀的消息传来时,那张纸,连同上面那行刺眼的字,瞬间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最丑陋、最残暴的模样。
原来,真正将她推向深渊的,不是那三个不知名的男生,而是他自己。他以审判之名,行了恶魔之事。这张审判书,最终审判的,不是夏婼的堕落,而是他自己那份被权力与傲慢扭曲了的、所谓的人性。
慕承哲的回忆被电话声打断。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此时,他正在千里之外的川城。时间紧迫,行程繁忙,他不应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
不能想,不能后悔。一切都是命运。他不能一直被她牵着心绪。他的人生不应该被夏婼占据。
慕承哲面前是一份厚厚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合同。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利润丰厚的商业项目,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这光鲜亮丽的地产项目背后,隐藏着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地下种植场。他即将签下的,不仅仅是一份商业合同,更是一张通往黑暗世界的门票。
意味着他将能够掌控整个东南亚的地下市场,获得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将慕家的商业版图扩张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旦踏入这个漩涡,就再也无法洗白了,慕家的百年清誉将在他手中蒙上无法洗刷的污点。
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财富的诱惑、权力的欲望像魔鬼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就在他即将下定决心时,脑海中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夏婼的脸。
他想起来的不是如今那个精神恍惚、遍体鳞伤的夏婼,而是十几年前的她。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曜石。
她总是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慕哥哥”。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会把省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买最喜欢的漫画书,在他打篮球受伤时笨拙地给他贴上创可贴。那时的她天真烂漫,像一株向日葵,永远追逐着他那束并不温暖的光。
她彻底堕入了黑暗,再也无法摆脱阴影。这段往事成了他心中一道永久的伤疤,每每想起,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悔恨与痛苦。他明白,无论未来取得多大的成功、拥有多少财富和权力,都无法弥补对她的亏欠。这段伤痛和悔恨将伴随他一生,成为他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