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春秋》拍摄进入第三个月时，北京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怀柔影视基地的民国街银装素裹，反倒给林秋月雪中练功的戏份添了意境。李萱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在雪地里翻扑腾跃，一条戏拍了九遍，最后落地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雪堆里。
“卡！快扶人！”戴言从监视器后冲出来。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李萱从雪里爬起来，抹了把脸，头发眉毛都白了，却咧嘴笑了：“这条行吗？我觉得刚才那个摔倒是真摔，林秋月初学戏时也该这么狼狈。”
戴言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又气又心疼：“行！太行了！赶紧去暖和！”
小杨抱着羽绒服冲过来裹住李萱。往房车走的路上，李萱瞥见影视基地门口停了辆黑色迈巴赫——顾云深的车。他这周已经来探班三次了，每次都以“投资方视察进度”的名义，但停留时间越来越长。
“他今天带了米其林三星的主厨来，说给全剧组改善伙食。”小杨小声说，“现在食堂那边都沸腾了。”
李萱脚步顿了顿。顾云深的温柔攻势在升级，从送个人宵夜到惠及全组，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而且不得不承认，剧组连吃一个月盒饭后，这顿大餐确实提振士气。
房车门打开，暖气扑面而来。李萱刚坐下，顾云深的助理就送来了热姜茶和点心：“顾总说您刚才那场戏太拼了，让您务必注意身体。”
“替我谢谢顾先生。”李萱接过，语气礼貌而疏离。
助理离开后，戴言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他盯着那杯姜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柏林电影节初选名单公布了。”
李萱猛地抬头：“《丝路月光》？”
“嗯，入围了主竞赛单元。”戴言把手机递给她，“罗西导演刚发的消息，希望你二月份能出席。”
屏幕上，罗西的英文邮件简洁有力：“李，我们的电影入选了。你的表演是入围的关键。柏林见。”
李萱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抖。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这是华语电影近五年都没能触及的高度。而她才二十五岁，第二部国际合拍片就拿到了这张入场券。
“恭喜。”戴言的声音有些复杂，“这是你应得的。”
“是我们。”李萱纠正，“如果没有你在国内帮我稳住后方，我走不了那么远。”
戴言苦笑：“现在说这些还早。《梨园春秋》才拍了一半，后面还有硬仗。”他顿了顿，“而且...顾云深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柏林电影节他肯定会跟去。”
这是现实问题。作为“名义男友”，顾云深有充足的理由陪同出席国际电影节。而以他的行事风格，一定会把这场国际亮相变成他的主场。
“我有办法。”李萱说，“但需要你配合。”
“你说。”
“电影节期间，我需要一个‘工作理由’避开他的单独邀约。”李萱快速思考，“比如...你以导演身份跟我一起出席，我们全程讨论《梨园春秋》的国际发行方案。另外，可以让王姐安排密集的媒体采访和业内交流，把行程塞满。”
戴言眼睛亮了：“好主意。我这就让老周联系欧洲的发行商，弄几场正经的商务会谈。顾云深再强势，也不能拦着工作。”
两人正说着，李萱的手机响了，是个德国柏林的号码。她接起来，对方用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李小姐您好，我是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的负责人马克斯·韦伯。我们注意到您在《丝路月光》中的杰出表现，想邀请您作为青年演员代表，在电影节期间做一场关于‘跨文化表演’的讲座。”
李萱愣住了。青年论坛是柏林电影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受邀者都是业内公认的有思想、有潜力的年轻电影人。
“我...我很荣幸，但为什么是我？”
“罗西导演大力推荐，而且我们看了您为卢浮宫准备的讲座大纲，非常欣赏。”韦伯说，“论坛主题是‘传统与创新的对话’，您从中国画到中国戏的探索，恰好契合这个主题。时间定在2月15日下午，您看可以吗？”
李萱深吸一口气：“可以。谢谢您的邀请。”
挂了电话，她看向戴言：“看来柏林之行真的会很忙了。”
三天后，顾云深果然提起了柏林电影节的事。那晚剧组收工早，他请李萱在影视基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吃饭——这是合同里约定的“每周一次公开会面”。
“柏林那边的住宿和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顾云深把一份精美的行程册推到李萱面前，“酒店选在选帝侯大街，离电影节主会场五分钟车程。2月14日晚上有个华人商会的晚宴，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女伴出席。”
李萱翻看行程册。顾云深的安排无可挑剔，从航班到头等舱，从酒店到每日餐食，甚至贴心地标注了柏林二月的平均气温和穿搭建议。但这份周到背后，是密密麻麻的社交活动：商会晚宴、品牌酒会、私人画廊开幕...几乎每一个都需要她以“顾云深女伴”的身份出现。
“顾先生，恐怕不行。”李萱合上行程册，“电影节期间我的日程已经排满了。除了《丝路月光》的宣传，还有青年论坛的讲座，以及《梨园春秋》的国际发行会谈。”
顾云深挑眉：“青年论坛？这倒是个不错的平台。讲座主题是什么？”
“跨文化表演艺术。”李萱说，“从月华到林秋月，两个在不同时代坚持艺术传承的女性角色。”
“有意思。”顾云深若有所思，“那这样，2月14日的晚宴你可以不去，但16日晚上的慈善拍卖会必须出席。这场拍卖会的主办方是我在欧洲的重要合作伙伴，我需要你在场。”
“我可以出席，但必须是以演员身份，不是以您的女伴身份。”李萱坚持，“我们可以分开入场，在现场可以交流，但不能有亲密举动。”
顾云深看着她，忽然笑了：“李萱，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就是这种寸步不让的劲儿。好，就按你说的。但作为交换，拍卖会后的庆功宴，你要坐在我旁边。”
“成交。”
这顿晚餐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送李萱回酒店的路上，顾云深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你去柏林吗？”
“为了展示您对文艺事业的支持？”李萱半开玩笑。
“那是一部分。”顾云深的声音在车里显得低沉，“更重要的是，我要让欧洲那边的人看到，我顾云深看中的人，值得最好的舞台。李萱，你比你自己想的更有价值，但你需要一个能帮你兑现价值的人。”
李萱没接话。她知道顾云深话里的意思——他能给她的，戴言给不了。
回到酒店房间，李萱泡了杯茶，坐在窗前发呆。手机屏幕亮起，是戴言发来的消息：“今天拍得很顺利，你雪中练功那段，剪出来会是经典。柏林的事谈得怎么样？”
李萱犹豫了一下，回复：“顾云深答应了大部分条件，但要求我出席一场慈善拍卖会。”
“需要我陪你吗？”
“你有签证吗？”
“有，之前去戛纳办的申根签还没过期。”
“那来吧。”李萱打下这三个字，心里忽然踏实了些。
柏林电影节前两周，《梨园春秋》的拍摄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李萱白天拍戏，晚上准备柏林讲座的ppt，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但奇妙的是，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反而让她暂时忘记了顾云深带来的压力。
讲座内容她准备得很用心。从月华到林秋月，从元代到民国，从绘画到戏曲，她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中国女性艺术家在时代变迁中如何坚守与创新。安东尼奥教授从意大利发来了月华画作的高清扫描件，程老师提供了民国女伶的珍贵史料，罗西导演也分享了《丝路月光》的创作心得。
“你这不是讲座，是小型学术研讨会了。”戴言看完她的ppt后感叹。
“既然要讲，就讲透彻。”李萱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神采奕奕，“而且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为电影节准备的。等《梨园春秋》上映，我们也可以在国内高校做巡回讲座。”
“你想得很远。”
“不得不远。”李萱轻声说，“顾云深的三个月合约到期后，我需要有足够的底气站稳脚跟。”
戴言看着她，忽然说：“萱萱，等这部电影做完，我们...”
话没说完，房门被敲响了。小杨探进头来，表情古怪：“萱姐，有人找您。说是...文化部的领导。”
李萱和戴言对视一眼，都感到意外。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请进来吧。”
来人是两位中年男士，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一位身材挺拔目光锐利。儒雅的那位先开口：“李萱同志你好，我是文化部对外文化交流司的副司长赵文渊。这位是国家京剧院的副院长，周振华老师。”
李萱心里一惊，连忙请他们坐下。赵司长开门见山：“我们关注你很久了。从《丝路月光》到《梨园春秋》，你选择的项目都有很好的文化传播价值。特别是你为角色做的准备工作，在年轻演员里很难得。”
周副院长接话：“程砚秋老师是我的师叔，他多次跟我提起你，说你是近十年他见过最有悟性的学生。我们正在筹备‘中国戏曲海外推广工程’，想邀请你担任青年推广大使。”
李萱愣住了。这个身份的分量，远超她的预期。
“当然，这不是一个虚职。”赵司长继续说，“我们需要你参与一系列海外演出和交流活动，拍摄宣传片，还要在国内外高校做讲座。任务很重，但意义重大。”
“为什么选我？”李萱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因为你懂戏，也懂如何让戏被现代人接受。”周副院长认真地说，“你演林秋月，不是简单地模仿戏曲动作，是理解了她为什么唱戏。这种理解，正是我们要传递给世界的。”
李萱感到肩上一沉。这是机遇，也是责任。
“我需要考虑一下，也要和团队商量。”
“当然。不过时间比较紧，‘推广工程’启动仪式定在三月底，希望你能在那之前答复我们。”
送走两位领导，李萱靠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戴言走过来，神色复杂：“这是个好机会，但...顾云深那边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放你去做什么官方推广大使，这超出他的控制了。”
“所以我要在柏林之前做决定。”李萱说，“一旦接下这个身份，我和顾云深的关系就必须调整。他不能再把我当成可以随意安排的女伴。”
“他会同意吗？”
“由不得他不同意。”李萱眼中闪过决断，“国家层面的文化项目，他顾家再大，也不敢明着阻拦。”
当晚，李萱给王姐打了电话，让她着手准备与文化部的对接。同时，她给顾云深发了条消息：“顾先生，明天下午有空吗？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谈。”
顾云深很快回复：“三点，老地方。”
第二天下午三点，李萱再次走进顾云深的办公室。这次她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了文化部的邀约。
顾云深听完，沉默了很久。久到李萱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笑了：“李萱，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这不是惊喜，是选择。”李萱平静地说，“我接下这个身份后，我们之前约定的‘名义女友’关系就需要调整。我不能一边担任国家文化推广大使，一边和投资商传绯闻。”
“所以你想提前结束合约？”
“不，合约继续，但性质要变。”李萱早有准备，“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是深度合作伙伴关系——您投资文化项目，我作为项目参与者。这样既维护了您的面子，也保全了我的形象。”
顾云深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北京灰蒙蒙的冬日天空。
“李萱，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他背对着她说，“因为你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哪怕站在悬崖边上，也能冷静地找出一条生路。”
他转过身，眼神里有一种李萱从未见过的情绪：“好，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我们是合作伙伴。柏林之行，我会以投资方和合作伙伴的身份出席。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无论你将来走得多高，多远，都要记住——是我顾云深，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你机会。”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这个情，你要认。”
李萱看着他的手，缓缓握住：“我认。但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这一点，您也要认。”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各有深意。
走出顾氏大厦时，天空飘起了细雪。李萱抬头，雪花落在脸上，冰凉。
三个月的棋局，她刚刚下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但这盘棋，还远未结束。
柏林，将是下一个战场。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以演员的身份，以文化使者的身份，以李萱自己的身份。
手机震动，是戴言发来的消息：“谈得怎么样？”
李萱回复：“搞定了。接下来，专心拍戏，准备柏林。”
“好。今晚有场重头戏，我等你。”
看着这条消息，李萱笑了。
无论外面风浪多大，戏还要拍，路还要走。
而她，正在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巅峰。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李萱拢了拢衣领，踏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