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权正给最后一个孩童递过温凉的药茶,指尖不经意擦过那孩子的手腕,本该活泼跳脱的脉息却像被水泡过的棉线,虚浮得发飘。他不动声色地多搭了片刻,眉头微蹙——这孩子疹子退了,精神头也足,可内里的气血竟比寻常稚童弱了三成,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生气。
“怎么了?”彭翎峰刚安排完宫人把剩余药材分装成囊,见他停手,凑过来低声问。方才他看皇帝站在义诊棚边,背着手吩咐禁军统领布防,龙袍下摆被晚风扫动时,竟带起细碎的金光,那是龙气凝实的模样,眼底的青黑褪尽,下颌线绷得凌厉,真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威严,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本该稍减,此刻却被黄小权的神色勾得更重。
黄小权抬眼,看向不远处围坐说笑的百姓。绣娘正低头给孙儿缝补衣摆,指尖虽灵活,捏针时却微微发颤;老货郎在板车边清点货担,才弯了弯腰就直起身捶背,喘得比来时还急。“你看他们,”他声音压得极低,“疹子退了,嗓子松快了,可你用灵识扫扫。”
彭翎峰依言放出微弱灵识,像细网般覆过西街。下一瞬,他瞳孔微缩——那些看似恢复如常的百姓,皮肉下的经络竟泛着极淡的灰影,像是蒙了层洗不掉的尘,连带着丹田气海的位置,都空落落的没有生气。“是魔气。”他喉结动了动,“不是强攻,是……渗透。”
就像水滴石穿,魔气没让他们立刻倒下,却在日复一日里啃噬着根本。今日解药解了表症,可终归是灵药,但是却挖不掉这深植的虚耗。黄小权捏紧了手里的药杵,难怪国师敢放任疫病蔓延,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动乱,是把这一城乃至一国的人都变成外强中干的空壳,到时候别说护国安邦,怕是连拿起兵器的力气都未必有——这才是最阴毒的算计。
“先顾眼下。”彭翎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向姜月华姐妹。姜月华正借着收拾银针的动作,给几个宫女装填含着灵力的符水囊,见彭翎峰看来,悄悄比了个“妥”的手势;姜月璃则蹲在街角,看似帮妇人哄孩子,指尖却在石板缝里按了道阵眼,淡金色的阵纹隐入石屑,那是聚龙气的辅阵,能把百姓身上飘出的流光更稳地引向皇帝那边。
皇帝恰好走过来,龙气萦绕间,他连呼吸都沉稳了许多。“西街百姓的安置,宫人们已按你说的,分了干净的住处和驱邪的艾草包。”他看向黄小权,眼底有暖意,“龙气归位了三成,国师那边……该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西天最后一缕夕阳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进了地平线。天色不是渐暗,是骤然黑透的,连星子都没来得及亮,唯有义诊棚里的灯笼“唰”地亮起,橘色的光在突然变寒的风里抖了抖。
“好重的阴气。”姜月璃猛地站起身,指尖灵力不受控地涌出来,在身前凝出半道月光盾。她是金丹中期,此刻却觉得灵力像被冻住的浆糊,流转得滞涩无比。
姜月华也变了脸色,捏着银针的手紧了紧:“不是散魔,是……有大家伙要出来了。”
“嗡——”
黄小权腰间的万灵乾坤袋突然发烫,张璟殇的声音撞进他识海,带着罕见的凝重:“小权!是九幽地脉的气息!有东西在醒!”
几乎是同时,皇宫深处,太子李承正跟着皇后在密室里翻找九幽魔尊宝藏的线索。杨子睿蹲在一面刻满符文的石壁前,指尖刚触到壁上的墨纹,整个人猛地弹开,后背撞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罗盘“哗啦啦”转个不停。“翎峰师弟!”他对着传讯符急喊,声音发颤,“有大威胁!魔气比上次见的魔兵强百倍!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彭翎峰猛地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国师府所在,可此刻他感受到的阴寒,却比国师府的气息更沉、更古——像是从千年前的地脉深处翻涌上来的,带着碾压性的威压,连他体内那缕九幽魔尊残魂都开始躁动,像是在惧怕,又像是在……呼应。
“是魔尊宝藏的守护兽?还是……”黄小权攥紧了拳,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看向皇帝,见皇帝也变了脸色,正抬手按向腰间的佩剑,龙气在他周身急转,像是在抵御那股突然压下来的黑暗。
西街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口发闷,冷得直缩脖子,刚恢复的精神头又蔫了下去,纷纷往义诊棚这边靠。那些泛着淡金的龙气流光,本在安稳地往皇帝身上拢,此刻却像被狂风吹乱的柳絮,忽快忽慢地打旋。
“护住百姓!”彭翎峰低喝一声,率先冲出去,暗红色灵力在他掌心炸开,在义诊棚外布下一道厚盾。姜月华姐妹立刻跟上,一个布揽月阵护着老弱,一个捏碎破魔符,让符光漫过百姓周身,暂挡那侵入骨髓的寒意。
黄小权摸出腰间的药囊,指尖凝起九彩神光——他知道此刻不能慌,龙气若散,不仅皇帝危险,这一城百姓的生机怕真要被那苏醒的魔物吸干净。妖魔肆虐,此时若在不出手,命都没了,还管什么规矩律法!他将神光注入刚调好的药汤里,扬声喊道:“大家别怕!喝了这碗药,守住心神!”
药汤泼在地上,化作淡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带着艾草和薄荷的清苦,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阴冷。百姓们下意识地吸气,虚浮的脉息竟稳了些许,那些飘乱的龙气也似被安抚,重新朝着皇帝的方向聚去。
而城西的夜空,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缝,墨色的雾气正从缝里往外涌,隐约有低沉的嘶吼,隔着数里传到西街,让每个金丹修士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彭翎峰盯着那道裂缝,残魂在胸前翻搅得厉害,他咬着牙低骂:“狗娘养的,是九幽魔蛟……这老东西竟真敢把它从地脉里刨出来!”
“小家伙,跑吧。”九幽魔尊残魂给彭翎峰传话。
“老家伙?你醒了?”彭翎峰十分惊喜,自上次九幽魔尊传给他们敛息术后,便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为什么要跑?”
“那魔鲛原本就是元婴期,如今被国师喂了大部分龙气,已经接近元婴大圆满了。”彭翎峰自然知道,就凭他们毫无胜算。
“小权,跑吧。那是元婴大圆满的九幽魔蛟,我们现在打不过!”彭翎峰无奈说着。
黄小权心头一沉——九幽魔蛟,传说中守着魔尊宝藏核心的凶兽,以生魂为食。国师为了抢龙气、夺宝藏,竟不惜放出这等凶物?
风更冷了,灯笼的光在黑暗里缩成一团,西街的义诊棚外,一场比预想中惨烈百倍的硬仗,已在魔气翻涌里,露出了獠牙。